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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ghaodezhixiaobutongdecuotisuishizaixianzhenglidegaoxiao，zhenduibuyiyangdeguanlixinxigengkuaijie。chaoduomenghuanliwujigexingzhuangbanrennitiaoxuan，zhangxianchuzhongshenfen，chengweirenqunzhongzuiliangyandexing;hanghaishidewujinzhilvyouxitiaoxuanhezhunbeicailiao！Qmengchongwulaixi，fubendituzhongdegezhongguaiwudoukeyixunfuweichongwu。阿(e)那(na)亞(ya)，壹(yi)首(shou)天(tian)堂(tang)邊(bian)緣(yuan)旋(xuan)轉(zhuan)搖(yao)曳(ye)的(de)白(bai)沙(sha)圓(yuan)舞(wu)曲(qu)

蓋(gai)茨(ci)比(bi)相(xiang)信(xin)遠(yuan)方(fang)的那束(shu)綠(lv)光(guang)，他(ta)相信只(zhi)要(yao)伸(shen)出(chu)手(shou)去(qu)總(zong)會(hui)抓(zhua)到(dao)的，只要再(zai)快(kuai)一點(dian)，再快一点。在(zai)阿那亚北(bei)戴(dai)河(he)社(she)區(qu)的人(ren)們(men)或(huo)許(xu)也(ye)都(dou)是(shi)這(zhe)麽(me)想(xiang)的，雪(xue)白的幾(ji)何(he)狀(zhuang)禮(li)堂孤(gu)獨(du)佇(zhu)立(li)在幹(gan)凈(jing)的白色(se)沙灘(tan)上(shang)，这裏(li)的圖(tu)書(shu)館(guan)叫(jiao)作(zuo)“孤独图书馆”，此(ci)時(shi)不(bu)身(shen)著(zhe)一襲(xi)白衣(yi)經(jing)過(guo)並(bing)停(ting)留(liu)，仿(fang)佛(fo)是對(dui)理(li)想國(guo)的某(mou)種(zhong)褻(xie)瀆(du)；我(wo)们已(yi)经談(tan)論(lun)过太(tai)多(duo)有(you)關(guan)阿那亚社区是否(fou)是一塊(kuai)“飛(fei)地(di)”，是否是中(zhong)產(chan)階(jie)層(ceng)毫(hao)無(wu)基(ji)礎(chu)、拔(ba)地而(er)起(qi)建(jian)造(zao)出來(lai)的脆(cui)弱(ruo)樂(le)園(yuan)，谈论在海(hai)岸(an)上遷(qian)徙(xi)的候(hou)鳥(niao)藝(yi)術(shu)家(jia)们是否還(hai)相信堅(jian)實(shi)存(cun)在的理想和(he)愛(ai)情(qing)，但(dan)这些(xie)言(yan)辭(ci)在实时存在的“事(shi)件(jian)”面(mian)前(qian)是灰(hui)色的，这里發(fa)生(sheng)的每(mei)一件事情的參(can)與(yu)者(zhe)都言不由(you)衷(zhong)，但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也都切(qie)实可(ke)觸(chu)。

阿那亚图书馆

受(shou)到阿那亚戲(xi)劇(ju)節(jie)“青(qing)年(nian)導(dao)演(yan)峰(feng)会”的邀(yao)請(qing)，沒(mei)能(neng)帶(dai)上作品(pin)的我大(da)言不慚(can)地来到阿那亚戏剧节，这片(pian)僅(jin)仅舉(ju)辦(ban)了(le)一屆(jie)戏剧节就(jiu)已然(ran)憑(ping)借(jie)其(qi)与烏(wu)鎮(zhen)迥(jiong)然的氣(qi)質(zhi)而成(cheng)為(wei)戏剧人夢(meng)寐(mei)的乐土(tu)。相比於(yu)古(gu)镇生活(huo)、傳(chuan)統(tong)文(wen)化(hua)和強(qiang)烈(lie)的文旅(lv)气息(xi)，阿那亚在明(ming)面上是想更(geng)純(chun)粹(cui)的：打(da)開(kai)小(xiao)紅(hong)书，看(kan)到的都是“家人们”熱(re)忱(chen)而略(lve)带埋(mai)怨(yuan)的提(ti)醒(xing)——这里不是景(jing)区，是一個(ge)“中产社区”，阿那亚礼堂、孤独图书馆、海边電(dian)影(ying)院(yuan)、圆形(xing)剧場(chang)都是被(bei)刻(ke)意(yi)“景点化”的功(gong)能性(xing)建築(zhu)，除(chu)了那自(zi)由而热烈的海風(feng)和戏剧节所(suo)带来的裝(zhuang)置(zhi)艺术、音(yin)乐表(biao)演、候鸟艺术家们的環(huan)境(jing)戏剧之(zhi)外(wai)，阿那亚絕(jue)非(fei)一个向(xiang)任(ren)何人开放(fang)的“旅遊(you)景点”。戏剧节說(shuo)得(de)刻薄(bo)是“上門(men)給(gei)業(ye)主(zhu)们唱(chang)堂会”，但另(ling)一个更加(jia)動(dong)人的说法(fa)則(ze)是，能夠(gou)承(cheng)擔(dan)生活代(dai)價(jia)的人，能够脫(tuo)離(li)生活苦(ku)楚(chu)的人，特(te)意带着悲(bei)憫(min)为文艺和精(jing)神(shen)留下(xia)一片能够生存的土壤(rang)。

阿那亚图书馆

实際(ji)上，这也正(zheng)是人们身在阿那亚时刻感(gan)知(zhi)到的復(fu)雜(za)情緒(xu)：所有的存在都是矛(mao)盾(dun)的，都有兩(liang)道(dao)面龐(pang)，都带着黑(hei)白極(ji)致(zhi)的雙(shuang)向纯粹，任何美(mei)好(hao)的事物(wu)妳(ni)都能看見(jian)暗(an)影，但那暗影绝非吞(tun)噬(shi)了一切，美好正在暗影的边缘閃(shan)耀(yao)绿光；要质疑(yi)这所有都是假(jia)的，那么几乎(hu)就是要否定(ding)你实际上的此在，那詩(shi)意以(yi)最(zui)蠱(gu)惑(huo)的樣(yang)貌(mao)暴(bao)露(lu)它(ta)的易(yi)碎(sui)，至(zhi)柔(rou)至剛(gang)，勾(gou)起你的不忍(ren)心(xin)与憐(lian)悯；矛盾和混(hun)杂激(ji)蕩(dang)在我们的視(shi)野(ye)里，极乐和憂(you)愁(chou)共(gong)鳴(ming)在我们的靈(ling)魂(hun)中，我把(ba)手指(zhi)没入(ru)細(xi)沙，冰(bing)涼(liang)的触感既(ji)是愜(qie)意又(you)是寒(han)冷(leng)，海风鼓(gu)舞那不間(jian)斷(duan)奔(ben)湧(yong)的海潮(chao)，正在天堂边缘旋转摇曳着演奏(zou)一首白沙中的圆舞曲。

“當(dang)代公(gong)社”：感覺(jiao)美好是因(yin)为没有付(fu)費(fei)？

快到酒(jiu)店(dian)时，我微(wei)信詢(xun)問(wen)我此次(ci)戏剧节的同(tong)住(zhu)室(shi)友(you)、北師(shi)大重(zhong)要的文化研(yan)究(jiu)學(xue)者白惠(hui)元(yuan)老(lao)师我的證(zheng)件和餐(can)券(quan)放在哪(na)兒(er)了，因为據(ju)我所知，他已经先(xian)我一步(bu)進(jin)了社区。很(hen)快我就收(shou)到了語(yu)音回(hui)复：“我刚吃(chi)了戏剧节限(xian)定的冰淇(qi)淋(lin)，真(zhen)的很有趣(qu)，感受了一下这块飞地、这个去在地化的一个空(kong)间”——啞(ya)然失(shi)笑(xiao)數(shu)秒(miao)，我迅(xun)速(su)也和他一起“文化研究”了起来：对于我们来说，阿那亚社区当然是難(nan)以拒(ju)绝的研究考(kao)察(cha)对象(xiang)。我趕(gan)緊(jin)放下行(xing)李(li)拿(na)了必(bi)需(xu)品，和他約(yue)在“阿那亚第(di)一业主食(shi)堂”会合(he)，这个社区的正大门亮(liang)白纖(xian)细的“arnaya”字(zi)體(ti)雕(diao)塑(su)正对着街(jie)对面“建設(she)美麗(li)河北”的红色標(biao)语，修(xiu)建精致的灌(guan)木(mu)叢(cong)与街对面荒(huang)亂(luan)瘋(feng)長(chang)的杂草(cao)、裸(luo)露的红磚(zhuan)從(cong)一开始(shi)就在向我構(gou)建一个黑白混搭(da)的審(shen)美沖(chong)擊(ji)現(xian)场。我们早(zao)就聽(ting)说这是一片在黃(huang)金(jin)海岸上凭空而起的洞(dong)天福(fu)地，我们早就做(zuo)好準(zhun)備(bei)它在这昌(chang)黎(li)縣(xian)的土地上是多么卓(zhuo)爾(er)不群(qun)，但仅仅一條(tiao)狹(xia)窄(zhai)的街道两側(ce)这毫无漸(jian)變(bian)的分(fen)野，就讓(rang)心中激动直(zhi)接(jie)蒙(meng)上一道难以言喻(yu)的暗影。

2023年6月(yue)15日(ri)，秦(qin)皇(huang)島(dao)，阿那亚戏剧节艺术家營(ying)地。

这城(cheng)镇鄉(xiang)野的区分好歹(dai)渐变一下呢(ne)？不，不会，可能恰(qia)好就應(ying)該(gai)是这样的，他们不在乎，也没有人真的在乎。

平(ping)心而论，刚踏(ta)入大门往(wang)阿那亚的中心——戏剧节大本(ben)营和安(an)瀾(lan)酒店进发时，那种不可思(si)議(yi)的荒謬(miu)感暫(zan)时消(xiao)褪(tui)了一会儿。来自南(nan)方的我意外发觉，至少(shao)这里的道路(lu)、灌木、步行街的砖瓦(wa)等(deng)设計(ji)其实是套(tao)路化的，也许在北方是鶴(he)立雞(ji)群的，但在南方很多主打中高(gao)端(duan)的社区里算(suan)是标配(pei)：漫(man)步在宛(wan)若(ruo)游戏《輻(fu)射(she)》系(xi)列(lie)中規(gui)整(zheng)的美式(shi)社区結(jie)构里，我好像(xiang)不是在一个不曾(zeng)去过的地方探(tan)尋(xun)新(xin)鮮(xian)，而是在距(ju)离南京(jing)一千(qian)多公里的地方感知一种回歸(gui)。白色的墻(qiang)壁(bi)上畫(hua)着布(bu)萊(lai)希(xi)特，寫(xie)着契(qi)訶(he)夫(fu)、易蔔(bu)生和彼(bi)得·布魯(lu)克(ke)的语句(ju)，海边电影院就是一座(zuo)白色的燈(deng)塔(ta)，是我进入社区看到第一座“陌(mo)生”也是从此我觉得最为稱(cheng)心合意的建筑。我和阿那亚的心理距离被拉(la)近(jin)了：也许构成它的所有景觀(guan)都不是漂(piao)浮(fu)懸(xuan)空的，而正是我们对海边、对海边小镇、对精致生活最簡(jian)單(dan)的聯(lian)想，或者再次刻薄地说，中产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也就好似(si)AI听到“大海”这个关鍵(jian)詞(ci)後(hou)自动生成的AI图片一張(zhang)。

我和白老师在食堂门口(kou)遇(yu)见，拿着在大学环境里其实頗(po)为熟(shu)悉(xi)的紙(zhi)质餐券，开始探索(suo)这个装修与取(qu)餐模(mo)式都和宜(yi)家餐廳(ting)大差(cha)不差的自助(zhu)食堂，感嘆(tan)自己(ji)糟(zao)糕(gao)的数学如(ru)何应对这几天的餐券使(shi)用(yong)挑(tiao)戰(zhan)。我们瞬(shun)间被海鲜的价格(ge)所驚(jing)訝(ya)到，想起雖(sui)然身在海边，但这里的食物其实都是从其他地方配送(song)过来的，并且(qie)在走(zou)完(wan)整个第一食堂的供(gong)应流(liu)水(shui)線(xian)后，基本忘(wang)記(ji)了自己身在北方。这里的餐食唯(wei)一“北”的可能就是分量(liang)，每一道菜(cai)拿之前会担心吃不完，但从菜系分布和实际口味(wei)上来说，我再一次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南京——那个匯(hui)集(ji)南北特色（也就是没有特色），豆(dou)腐(fu)腦(nao)和粽(zong)子(zi)鹹(xian)甜(tian)都能買(mai)到的一视同仁(ren)的地方。其实这个感受是后来回憶(yi)得来的，当时的第一頓(dun)晚(wan)餐我们沈(chen)浸(jin)在对未(wei)来活动的憧(chong)憬(jing)和字面意義(yi)上的“准备”里，也停留在原(yuan)来稍(shao)微超(chao)出餐券面額(e)一些也可以被抹(mo)去零(ling)頭(tou)的小计算里，太多的思绪紛(fen)乱让许久(jiu)我才(cai)遲(chi)鈍(dun)地意識(shi)到，这个“食堂”就是一个“飞地”的隱(yin)喻。

它足(zu)够精致，討(tao)好，可口，让我忘记价格不低(di)、地域(yu)詭(gui)譎(jue)，甚(shen)至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胡(hu)思乱想：第二(er)天中午(wu)青年导演峰会讨论结束我们走进第三(san)食堂，我和白老师开玩(wan)笑说我们仿佛就在“人民(min)公社”里生活着，当时天气极好，陽(yang)光有但不毒(du)辣(la)，天空晦(hui)澀(se)但没有下雨(yu)的风險(xian)，海风徐(xu)徐吹(chui)动头发，我们在园林(lin)般(ban)的社区街道里穿(chuan)行，时不时路过牽(qian)着毛(mao)发好看到像3D游戏的小狗(gou)被业主牵着路过，游乐园，籃(lan)球(qiu)场，咖(ka)啡(fei)店，关于青年戏剧的讨论，冰淇淋，下一个要去看去聊(liao)的戏剧或者公开活动，直到白老师一句話(hua)打破(po)了我的忘乎所以。

“如果(guo)像我们这样不花(hua)錢(qian)，那这里的一切是真的很美好。”

“海边的候鸟艺术家有艺术但没有面包(bao)”

我的描(miao)述(shu)不会拘(ju)泥(ni)于时间順(shun)序(xu)，因为当谈到这个问題(ti)，就必須(xu)要提到一天后我们来到海边的“候鸟沙城”，与参加“候鸟300”的艺术家们进行的海边对谈。“候鸟300”是我向往可又没膽(dan)量参加的，屬(shu)于纯粹艺术家的“流浪(lang)剧场”——在阿那亚的黄金海岸上，构建起一座“候鸟沙城”，300个艺术家在各(ge)个被当作“剧场”的环境里分好时间进行表演，它可以算是一个整体性的延(yan)續(xu)300小时的海边环境行为艺术，但又是特別(bie)“街头艺人”和“复古”的：剧組(zu)们除了演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海边以传单、喇(la)叭(ba)、游说等各种方式来拉动经过海岸的游客(ke)去观看他们的演出，相比于作品本身，在这场对谈上，甚至是如何宣(xuan)传这个主题占(zhan)据了讨论的核(he)心。

不过，在这些还是要归结到技(ji)术和胆量的空谈中，中戏戏文專(zhuan)业重要的青年創(chuang)作观察家朱(zhu)凝(ning)老师提了一个问题，將(jiang)艺术家们略顯(xian)上头并无意义的宣传技术讨论，拉向了一个更加实在但难以把控(kong)的方向——候鸟艺术家的生活状態(tai)是什(shen)么样的？这个话题其实是“房(fang)间中的大象”，因为每一个考慮(lv)过参加候鸟300的艺术家都必然思考过，并且不太好意思承認(ren)自己思考过。住在海边的露天白色帳(zhang)篷(peng)，使用集装箱(xiang)制(zhi)造的公廁(ce)和浴(yu)场，拿着相对微薄在食堂里只能吃面食的餐券，过着真正意义上风餐露宿(xiu)的流浪艺人、“巡(xun)游草臺(tai)班(ban)”这样的纯粹艺术化的生活，这是大多数出身并非底(di)层、乃(nai)至中产的艺术爱好者和艺术生们能够輕(qing)易接受的嗎(ma)？

2023年6月15日，秦皇岛，2023阿那亚戏剧节。

于是，从一位(wei)正在上学的候鸟艺术家说出“我半(ban)夜(ye)醒来发现床(chuang)下都是水，三天没怎(zen)么在食堂吃飽(bao)飯(fan)”开始，这场对谈走向了嚴(yan)酷(ku)、鋒(feng)利(li)和寒冷，走向了不可收拾(shi)、无可名(ming)状。我们还要谈论“理想”吗？我们如何让艺术的光輝(hui)去遮(zhe)掩(yan)没有面包的事实呢？作为参与对谈的“青年导演”，我们有資(zi)格对候鸟艺术家们说“決(jue)定搞(gao)艺术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吗？到底是誰(shui)把搞艺术和生活的苦厄(e)直接画上等號(hao)的呢？到底是谁把挨(ai)餓(e)和理想連(lian)在一起的呢？

对，是生活，是现实，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够坦(tan)然地告(gao)誡(jie)这些已经付出了风餐露宿的代价，为了心中火(huo)焰(yan)甘(gan)心流浪吃苦的候鸟艺术家们，请他们“安于现状，这个条件已经够好了”（更无奈(nai)的是，这是一句实话，考察国內(nei)所有戏剧节，阿那亚戏剧节真的做得足够好了）吗？如果不谈金钱，这里的一切確(que)实足够美好——可是我们選(xuan)擇(ze)对深(shen)层次支(zhi)撐(cheng)这一切的本质和地基避(bi)而不谈，真的对吗？有些文艺确实可以不建立在金钱之上，但在这片黄金海岸，这个社区，这个候鸟艺术家拿到的餐券吃不起的食堂，这个“当代公社”，文艺是被金钱庇(bi)護(hu)着的，流浪的候鸟艺术家们也需要最低程(cheng)度(du)的用金钱买来的庇护，他们的表演之所以在我们面前傲(ao)然矗(chu)立，只因为那一片晃(huang)眼(yan)的埋藏(zang)在白沙之下的钱幣(bi)晶(jing)瑩(ying)。

有个候鸟艺术家在海边画画，她(ta)画得可美了，以至于一个小孩(hai)子来到她身边，问道：“我可以邀请你来我家墙上画一幅(fu)吗？包吃包住，我在这里有房子。”

在阿那亚的人，是从物质到達(da)自由的。而不是从精神。

“这不是你想要的文艺……不要让别人看到”

这就是在阿那亚谈论艺术，感受每一寸(cun)土壤都浸透(tou)文艺，享(xiang)受属于戏剧人的乌托(tuo)邦(bang)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其实在任何一个戏剧节这些问题都是老生常(chang)谈，可阿那亚的独特之處(chu)在于，它毫不遮掩。阿那亚礼堂旁(pang)，穿着橘(ju)红色馬(ma)甲(jia)的工(gong)人们在傍(bang)晚分发盒(he)饭，隨(sui)意丟(diu)放的蛇(she)皮(pi)袋(dai)和美术馆白空间里的銀(yin)灰色装置艺术共处一片海滩；《十(shi)二首情诗》在孤独图书馆外的搭起巨(ju)大的露天剧场，同时也搭起鋼(gang)筋(jin)水泥构建的庞大的也仿佛一个作品的臨(lin)时观眾(zhong)席(xi)，来看戏的我们在观众席的内部(bu)钢鐵(tie)丛林里穿行，和我们一起前进和相遇的也是扶(fu)着水泥推(tui)車(che)，手持(chi)扳(ban)手和工具(ju)箱的建筑工人；作为嘉(jia)賓(bin)，我们凭着证件穿行无阻(zu)，但不可能不听见誌(zhi)願(yuan)者滿(man)口的“这里您(nin)不可以进”“这里需要預(yu)约”，看见食堂里的“业主专用区”，听到业主们边买咖啡边讨论房价和他们的光辉事跡(ji)，听见匪(fei)夷(yi)所思的酒店价格，听见出入景区的卡(ka)车轟(hong)鸣。

2023年6月15日，秦皇岛，2023阿那亚戏剧节现场。

阿那亚从不遮掩，它太坦誠(cheng)了，它坦诚地直说精致甜美的文艺都是蛋(dan)糕上的点綴(zhui)，都建立在最直接最不加掩飾(shi)的物质基础之上，文艺就是这个中产社区寻找(zhao)精神豐(feng)富(fu)的幌(huang)子，它让所有文艺能够超越(yue)物质、直达精神高处的幻(huan)觉和理想都变得过分天真；坦诚在这里天然带来了罪(zui)惡(e)感，它让我、也许也让很多在这里享受文艺幻觉的理想主义者们感到罪恶，让我们直观看见自己在地獄(yu)上跳(tiao)着狐(hu)步舞，然后誤(wu)以为从上到下这里都是一片祥(xiang)和寧(ning)靜(jing)的彩(cai)虹(hong)天堂。

当然，这个社区里还有一類(lei)数量最大的人，他们相比于无病(bing)呻(shen)吟(yin)的我们更加难以心安理得。纯粹作为游客参加一次阿那亚戏剧节是一件要在物质和精神上做出繁(fan)多前期(qi)准备的“盛(sheng)事”，并且这繁重的准备工作还不能等量代換(huan)。精心准备就可以省(sheng)钱，随意安排(pai)就多花钱这一基本旅游邏(luo)輯(ji)在阿那亚是不成立的，观众们凭運(yun)气搶(qiang)下戏票(piao)，做无数攻(gong)略解(jie)决酒店住宿和交(jiao)通(tong)，依(yi)然意味着成千上萬(wan)的高花费。这让他们必然在这里的每一秒鐘(zhong)都精打细算：何止(zhi)无法纯粹去享受的文艺氛(fen)圍(wei)，很多游客和观众考虑的是戏剧节提供的文艺内容(rong)能否以消费品的逻辑与他们的付出相匹(pi)配，考虑的是已经購(gou)买了这张昂(ang)貴(gui)的“中产入场券”后自己能否獲(huo)得更多的尊(zun)重，此时任何一丁(ding)点期待(dai)的失焦(jiao)都会引(yin)发巨大的輿(yu)论海嘯(xiao)：这是一座烈火烹(peng)油(you)鲜花着錦(jin)的海边城镇，那么也是一鍋(guo)正在煮(zhu)沸(fei)滋(zi)滋作響(xiang)的海水。

此时，戏剧节能够在这里上演什么样的戏剧呢？什么样的戏剧才不会让导演被憤(fen)怒(nu)自己的票钱被浪费的观众们堵(du)在剧场门口要求(qiu)退(tui)票，让提前离场的观众不往台上扔(reng)毛毯(tan)，让选择剧目(mu)的组委(wei)会每天不被高强度问候呢？此时，“顛(dian)覆(fu)观众对戏剧的认知”根(gen)本就不是一句積(ji)极的艺术宣言和戏剧活力(li)的象征(zheng)，而是一本冒(mao)犯(fan)了商(shang)业消费逻辑的死(si)亡(wang)筆(bi)记。很多实驗(yan)戏剧作品此时的问题就是，它们有点过于“小众”和“文艺”了，它不满足商业逻辑里对文艺的消费品需求，在阿那亚这个文艺内容价格确实昂贵的地方，“值(zhi)不值”也许有爭(zheng)议，但“对不对口”实在是太明显了；可是，如今(jin)国内的实验戏剧，除了阿那亚等几个凭借中产阶层在物质充(chong)裕(yu)基础上所展(zhan)现出的包容大度作为庇护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是它们生长的空间呢？本就“小众”的实验戏剧如果在一个文艺乌托邦都生存不下去，还能去哪儿呢？

阿那亚戏剧节部分特邀剧目目前难以收拾的观众接受舆情，可能是出乎举办方和创作者意料(liao)的：组委会构建这个文艺占据最高统治(zhi)地位的文艺王(wang)国，很大程度就是为了保(bao)护和给予(yu)一些在其他地方难以生存的创新实验以空间，期待这个“文艺至上”的“地方法条”能够保护它们不受傷(shang)害(hai)；可事实是，为了这趟(tang)旅程和“精致中产”入场券付出了太多的特邀剧目观众们，以实在的物质投(tou)入切实地推动了这一法条的修正案(an)：“我们喜(xi)歡(huan)的文艺才至上，我们不喜欢的文艺必须死”——如果按(an)照(zhao)这条修正案，我们将得出一个荒誕(dan)的结论：阿那亚戏剧节这个文艺气息濃(nong)厚(hou)的艺术盛事，所邀请的特邀剧目卻(que)必须是最不“文艺”的，最大众的，最没有锋芒(mang)的，最受普(pu)遍(bian)观众欢迎(ying)的，最没有特征的“豆瓣(ban)8.5”（当然没有陰(yin)阳豆瓣8.5分剧目的意思），甚至说得更过分些，干脆变成中国音乐剧秀(xiu)场？

按照这种要求选戏，戏剧节办下去还有意义吗？

对“文艺是幌子”不心安理得是一种不坦诚吗？

归根到底，又回到了阿那亚作为中产社区、戏剧节作为商业活动的本质上。要求戏剧节降(jiang)低游客花费，承担各种开銷(xiao)，让每个游客也和所有被邀请的嘉宾和创作者们一样花销免(mian)费、暢(chang)通无阻，此时也许讨论艺术的氛围就能够更加纯粹，创作者们終(zhong)于能够呼(hu)吸(xi)到新鲜的空气了？确实，创作者确实呼吸到好空气了，可他们吃什么呢？怎么能一边为候鸟艺术家的生活水平痛(tong)心疾(ji)首地呼籲(xu)，一方面又要求所有实验戏剧人都去当候鸟艺术家呢？用艺术至高的名义要求阿那亚背(bei)后的力量出钱主动去做慈(ci)善(shan)，这又凭什么呢？指責(ze)文艺成为中产阶层金钱的幌子很容易，但抽(chou)掉(diao)漫山(shan)遍野的金币所堆(dui)疊(die)出来的厚实地基，这个看似坚不可摧(cui)的文艺王国的城墙，又该怎么立在沙滩上呢？

我和本次戏剧节的深度参与者，“青年导演峰会”的策(ce)展人安妮(ni)聊起对阿那亚的感受中美好与暗影的时刻纏(chan)结，聊起阿那亚的不遮掩和坦诚给我带来的負(fu)罪感，而她的回应则很犀(xi)利：“我的人设就是一个混进中产社区的流浪漢(han)，”在海边一场看似高端实则喝(he)的是湯(tang)力水吃的是燒(shao)烤(kao)和火锅的非常实诚的“酒会”上，我们听了大笑。是啊(a)，坦诚有什么錯(cuo)呢？觉得坦诚会带来罪恶感，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不坦诚呢？在阿那亚，文艺就是以“幌子”的方式去生存和发展的，这是文艺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块生存空间，对“文艺是幌子”不心安理得，不就也是一种不坦诚吗？

2023年6月15日，秦皇岛，2023阿那亚戏剧节现场。

是的，戏剧节里的阿那亚是一个美好到极致、甜蜜(mi)到不真实的地方，是一个切膚(fu)可触的、将诗人捧(peng)到至高的文艺理想王国，而但凡(fan)我们不是生活在“天空之城”中的空想家，我们就应该知道这个文艺乌托邦的建立是有代价的，知道那白沙之下的赤(chi)裸裸的金币和白骨(gu)，甚至阿那亚根本就坦诚着不加掩饰，绿光和暗影在海边的安詳(xiang)阳光下从未如此和諧(xie)一致，他们根本不担心我们击碎这种“虛(xu)偽(wei)”和“伪装”，因为当我们在为每一部遭(zao)遇到不解和敵(di)意的前衛(wei)创作摇旗(qi)吶(na)喊(han)的时候，我们就天然地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在直接放棄(qi)自我和寻找有达摩(mo)克里斯(si)之劍(jian)高悬头頂(ding)的生存之路之间，做选择实在是太过轻易了——所以我们确实应该坦诚一些的，那些因为内心的罪恶感和怜悯要指责这里的人，他们才不够坦诚。

那么，这里就是阿那亚了。我们必须相信那道绿光，我们必须相信所有难题都能够找到办法，相信远方有可以达到的极乐未来，必须接受天堂存在的前提是地狱就在眼前，于是我们懷(huai)着极乐和忧愁在海边漫步，带着坦诚、罪恶、享乐主义和今朝(chao)有酒今朝醉(zui)的疯狂(kuang)在天堂边缘跳舞，那首旋转摇曳的白沙圆舞曲响起的时候，我们只想着今天：今天，我们暂且相信理想和爱情。

“那就戴顶金帽(mao)子，如果能打动她的心；

如果你能跳得高，就为她跳一遭；

直到她喊，情郎(lang)，情郎，戴金帽、跳得高，

我一定得把你要！”

——菲(fei)茨傑(jie)拉德(de)《了不起的盖茨比》扉(fei)頁(ye)题词返(fan)回搜(sou)狐，查(zha)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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