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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辛格百岁，他的“旧外交”理论过时了吗？

5月(yue)27日(ri)，基辛格先(xian)生(sheng)剛(gang)过完(wan)百岁生日。結(jie)合(he)近(jin)年(nian)來(lai)我(wo)參(can)與(yu)翻(fan)譯(yi)的幾(ji)本(ben)基辛格著(zhu)作(zuo) ，從(cong)《美(mei)國(guo)需(xu)要(yao)外交政(zheng)策(ce)吗？》《论中(zhong)国》《世(shi)界(jie)秩(zhi)序(xu)》，到(dao)刚出(chu)版(ban)的他与他人(ren)合著的《人工(gong)智(zhi)能(neng)时代(dai)与人類(lei)未(wei)来》以(yi)及(ji)尚(shang)待(dai)出版的《領(ling)導(dao)力(li)》，淺(qian)談(tan)壹(yi)點(dian)個(ge)人感(gan)想(xiang)。

如(ru)果(guo)用(yong)一个詞(ci)概(gai)括(kuo)基辛格先生對(dui)當(dang)今(jin)中美關(guan)系(xi)乃(nai)至(zhi)整(zheng)个国際(ji)局(ju)勢(shi)的心(xin)情(qing)，那(na)就(jiu)是(shi)“憂(you)心如焚(fen)”：擔(dan)忧中美兩(liang)个大(da)国可(ke)能會(hui)走(zou)向(xiang)对抗(kang)乃至陷(xian)入(ru)冷(leng)戰(zhan)，甚(shen)至爆(bao)發(fa)熱(re)战；担忧上(shang)个世紀(ji)两場(chang)世界大战前(qian)的一段(duan)歷(li)史(shi)可能会再(zai)次(ci)重(zhong)演(yan)；担忧二(er)战後(hou)建(jian)立(li)的世界秩序会走向瓦(wa)解(jie)。一言(yan)以蔽(bi)之(zhi)，当今世界，怎(zen)一个亂(luan)字(zi)了得(de)。

圖(tu)/視(shi)覺(jiao)中国

从基辛格近年来出版的一系列(lie)著作中不(bu)難(nan)看(kan)出，這(zhe)位(wei)百岁老(lao)人的忧心也(ye)在(zai)不斷(duan)加(jia)重，从关註(zhu)冷战结束(shu)后層(ceng)出不窮(qiong)的地(di)區(qu)沖(chong)突(tu)和(he)国际秩序乱象(xiang)，逐(zhu)漸(jian)发展(zhan)到这几年深(shen)深担忧中美之間(jian)的矛(mao)盾(dun)是否(fou)会演變(bian)成(cheng)為(wei)冲突，最(zui)終(zhong)把(ba)两国推(tui)向战爭(zheng)的不歸(gui)路(lu)。早(zao)在十(shi)多(duo)年前，基辛格先生就在《论中国》后記(ji) “克(ke)勞(lao)備(bei)忘(wang)錄(lu)：历史会重演吗？”中以一战前的英(ying)德(de)关系为鑒(jian)，表(biao)達(da)了对中美关系未来走向的高(gao)度(du)关注。

不久(jiu)前，基辛格又(you)專(zhuan)門(men)为《论中国》一書(shu)中文(wen)版出版10周(zhou)年作序。新(xin)序篇(pian)幅(fu)不長(chang)，濃(nong)縮(suo)了这些(xie)年来他对中美关系方(fang)向的思(si)考(kao)。基辛格先生直(zhi)言不諱(hui)指(zhi)出了中美两个大国之间存(cun)在的重大差(cha)異(yi)和分(fen)歧(qi)，再次表达了对中美关系走向的深深忧慮(lv)。与此(ci)同(tong)时，他特(te)別(bie)強(qiang)調(tiao)指出，在核(he)武(wu)器(qi)和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高科(ke)技(ji)时代，两者(zhe)都(dou)不缺(que)的中美两国必(bi)須(xu)竭(jie)力避(bi)免(mian)一场代價(jia)高昂(ang)的冲突，求(qiu)同存异才(cai)是中美交往(wang)的正(zheng)道(dao)。

刚刚出版的《人工智能时代与人类未来》一书从一个側(ce)面(mian)为他的觀(guan)点提(ti)供(gong)了佐(zuo)證(zheng)。作者通(tong)过对人工智能日新月异的发展的论述(shu)和分析(xi)，揭(jie)示(shi)了使(shi)用人工智能的現(xian)代战争对人类社(she)会具(ju)有(you)的不可預(yu)測(ce)的毀(hui)滅(mie)力。概括起(qi)来說(shuo)就是，现代战争打(da)不得，由(you)核武器和人工智能科技武裝(zhuang)起来的大国之间的现代战争更(geng)是打不得。

基辛格先生畢(bi)其(qi)一生研(yan)究(jiu)並(bing)運(yun)用得得心應(ying)手(shou)的地緣(yuan)政治(zhi)理论是否已(yi)是明(ming)日黃(huang)花(hua)？他在《世界秩序》一书裏(li)哀(ai)嘆(tan)，今天(tian)这套(tao)理论已被(bei)人视为过时的老皇(huang)历，被冠(guan)之为“旧外交”。老先生的这番(fan)話(hua)不禁(jin)讓(rang)人想起两千(qian)多年前哀叹自(zi)己(ji)的政治主(zhu)張(zhang)不得行(xing)於(yu)世的孔(kong)子(zi)。盡(jin)管(guan)两人间隔(ge)巨(ju)大时空(kong)，但(dan)失(shi)落(luo)的心境(jing)很(hen)可能是一樣(yang)的。基辛格先生的感叹不僅(jin)流(liu)露(lu)出面对现狀(zhuang)自己的失望(wang)和無(wu)奈(nai)，恐(kong)怕(pa)也是促(cu)使他撰(zhuan)寫(xie)《世界秩序》一书的一个原(yuan)因(yin)。从书中不难看出，基辛格先生認(ren)为，当今世界的一些決(jue)策者对地缘政治的忽(hu)视和輕(qing)蔑(mie)是造(zao)成当今世界乱局的原因之一。

基辛格作品(pin)《世界秩序》《论中国》。

基辛格先生學(xue)識(shi)淵(yuan)博(bo)，理论功(gong)底(di)深厚(hou)，更有豐(feng)富(fu)的外交經(jing)驗(yan)作依(yi)托(tuo)。他在《世界秩序》一书中屢(lv)屡流露出对决策者无视地缘政治的不解。烏(wu)克蘭(lan)危(wei)機(ji)全(quan)面升(sheng)級(ji)的前几年，基辛格先生曾(zeng)预感，俄(e)羅(luo)斯(si)不会对北(bei)約(yue)的持(chi)續(xu)東(dong)擴(kuo)无動(dong)于衷(zhong)。结果不幸(xing)被他一語(yu)言中。从他的敏(min)銳(rui)观察(cha)中，难道不能可以看出地缘政治学的现實(shi)价值(zhi)吗？

迄(qi)今为止(zhi)，国际問(wen)題(ti)专家(jia)大多从北约肆(si)意(yi)东扩的角(jiao)度詮(quan)釋(shi)俄乌之间的这场战争。我个人以为，这種(zhong)观点雖(sui)然(ran)部(bu)分解释了战争的起因，但似(si)乎(hu)還(hai)缺了点什(shen)麽(me)，留(liu)下(xia)偏(pian)狹(xia)之憾(han)。为了对这场战争乃至整个北约东扩问题有一个更客(ke)观全面的认识，有必要深入了解不遺(yi)余(yu)力擠(ji)入北约的一批(pi)中东歐(ou)国家的历史，尤(you)其是这些国家在沙(sha)俄帝(di)国和蘇(su)聯(lian)时代的特殊(shu)经历，了解这些国家沈(chen)澱(dian)的民(min)族(zu)心理和情感。唯(wei)有透(tou)过历史这面鏡(jing)子，方能冷靜(jing)地看清(qing)现在，方能更好(hao)地预测和把握(wo)未来。

这场俄乌之间发生的战争，最大的受(shou)害(hai)者其实是联合国憲(xian)章(zhang)確(que)立的基本国际关系準(zhun)則(ze)。基辛格先生在“世界秩序”一书中開(kai)宗(zong)明義(yi)指出：威(wei)斯特伐(fa)利(li)亞(ya)體(ti)系是一个由獨(du)立的主權(quan)国家組(zu)成的体系，彼(bi)此不幹(gan)涉(she)他国內(nei)政。联合国宪章宗旨(zhi)第(di)二條(tiao)第一款(kuan)闡(chan)明了該(gai)组織(zhi)的性(xing)質(zhi)：“本组织系基于各(ge)会員(yuan)国主权平(ping)等(deng)之原则。”第四(si)款又進(jin)一步(bu)規(gui)定(ding)：“各会员国在其国际关系上不得使用威脅(xie)或(huo)武力，或以与联合国宗旨不符(fu)之任(ren)何(he)其他辦(ban)法(fa)，侵(qin)害任何会员国或国家之领土(tu)完整或政治独立。”然而(er)，恰(qia)恰是这条構(gou)成自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成立以来国际体系基石(shi)的基本国际准则受到嚴(yan)重挑(tiao)战。一旦(dan)联合国宪章的权威和效(xiao)力受到挑战，国际秩序的根(gen)基豈(qi)能安(an)存？一旦在国际关系中不得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的底線(xian)被突破(po)，国际秩序焉(yan)能不乱？

讀(du)过基辛格先生的几本书后， 个人有两点遗憾。遗憾之一，是老先生对联合国体系重视不夠(gou)。这一点可以从《世界秩序》一书中看出来。基辛格先生为如何构建一个持久的世界秩序冥(ming)思苦(ku)想，但对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多邊(bian)国际安全体系——联合国体系著(zhe)墨(mo)很少(shao)。基辛格先生认为，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基本准则——不干涉他国内政，边界不可侵犯(fan)，国家主权和倡(chang)导国际法——今天依然具有普(pu)遍(bian)適(shi)用意义。但他同时又提出，当今国际社会沒(mei)有一套为各国普遍接(jie)受的清晰(xi)目(mu)標(biao)、手段和底线。这番话忽视了联合国的存在和它(ta)在維(wei)護(hu)国际和平上发揮(hui)的重大和不可替(ti)代的作用。其实，基辛格先生尋(xun)覓(mi)的解决之道也許(xu)正是似乎不被他看重的联合国。

联合国誕(dan)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huo)之中， 联合国的193个会员国涵(han)蓋(gai)了世界上的各种文明、文化(hua)和宗教(jiao)。联合国宪章，以及1962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公(gong)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和《经濟(ji)、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載(zai)有一整套具有普遍适用意义的宗旨、原则和人类价值观。联合国体系自身(shen)的存在难道不是回(hui)答(da)了他的问题：“有可能把不同的文化轉(zhuan)化为一种共(gong)同的制(zhi)度吗？”与其重新发明輪(lun)子，不如让联合国这个轮子更好地转动起来。根據(ju)时代的变遷(qian)和需要，进一步改(gai)革(ge)完善(shan)联合国体系，就是维护和加强现存国际体系的合法性。确保(bao)安理会通过的决議(yi)体现联合国宪章中所(suo)载的宗旨和原则，体现国际法和国际正义原则，体现国际社会絕(jue)大多數(shu)成员的集(ji)体意誌(zhi)，而不是一国謀(mou)私(si)的手段，就是维护联合国组织的权威。

第二点遗憾是，基辛格先生谈古(gu)论今，对包(bao)括中美在内的中西(xi)方差异娓(wei)娓而谈，说得很多，但对中西方之间的共同点谈得較(jiao)少，因此給(gei)人两种文明、两种文化之间溝(gou)壑(he)林(lin)立、难以逾(yu)越(yue)之感。实际上，无论是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两者之间不可能没有共同之處(chu)，也必然会有共同之处，因为东方人也好，西方人也罷(ba)，同屬(shu)人类。既(ji)然同属人类，焉能没有人的共同属性，比(bi)如对自由、民主、平等、正义、公平、幸福(fu)生活(huo)的渴(ke)望和追(zhui)求？1962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两个人权公约浓缩了把不同文明和文化連(lian)接在一起的人类共同价值观。这些共同价值观构成了人类和諧(xie)社会的基礎(chu)，也是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政治、经济和社会条件(jian)。在这些共同价值观上，东西方人民之间的差异其实并没有基辛格先生以为的那样大。因此，加深国与国之间，尤其是各国民间的交往和沟通可以增(zeng)进了解，減(jian)少隔閡(he)和誤(wu)解。令(ling)人極(ji)为遗憾的是，如今的全球(qiu)輿(yu)论场充(chong)斥(chi)了太(tai)多对他国的敵(di)意和抹(mo)黑(hei)。这不是向他国取(qu)长補(bu)短(duan)之道，更不是交往之道。

基辛格先生在《世界秩序》一书中指出，自近代以来，国际体系的每(mei)一次重大重构都是人类一次大规模(mo)殺(sha)戮(lu)的结果。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產(chan)生于“三(san)十年战争”，维也納(na)体系源(yuan)自拿(na)破侖(lun)战争，国际联盟(meng)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产物(wu)，联合国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廢(fei)墟(xu)上建立起来的。难道人类还需要一场更具毁灭性的战争，才能构建持久和平的世界秩序吗？世界各国、首(shou)先是具有舉(ju)足(zu)轻重影(ying)響(xiang)的大国需要言行一致(zhi)，严格恪(ke)守(shou)自己对联合国宪章和两个人权公约中所载的基本宗旨、原则和人类价值观做(zuo)出的承(cheng)諾(nuo)，这对维护二战后建立的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关系体系，对维护世界和平具有根本意义。

（作者系联合国紐(niu)约總(zong)部口(kou)译处高级同傳(chuan)译员，翻译有《论中国》《世界秩序》等著作）

发于2023.6.5第总第1094期(qi)《中国新聞(wen)周刊(kan)》雜(za)志

杂志标题：基辛格的“旧外交”理论过时了吗？

作者：胡(hu)利平返(fan)回搜(sou)狐(hu)，查(zha)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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