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霁翔:中国大运河是我们民族流动的血脉|川流中国·开天河

单霁翔:中国大运河是我们民族流动的血脉|川流中国·开天河

封面新闻记者 曾洁 图据受访者

全长3000多千米的中国大运河,是水利大动脉,也是沿线人民的乡愁。20年来,许多文化名人为保护大运河而奔走呼号,其中就包括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第六任院长单霁翔。

早在2003年,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就将目光投向大运河。此后5年,他提交了4份全国政协提案,从保护地上地下文物古迹,到整体保护大运河文化资源,从推进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到呼吁制定大运河保护条例等方面提出建议,持续关注这条昼夜奔腾的人工河流。直至2014年6月22日,在众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中国大运河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为我国第46个世界遗产项目。

2023年6月,在中国大运河申遗9年之后,封面新闻记者专访了单霁翔。他对大运河如数家珍,无论是漫漫申遗之旅中获得了哪些专家学者的支持,还是运河流经城市的独特魅力,或是在调研中目睹两岸居民自发投入运河保护的高涨热情,他都脱口而出,滔滔不绝。谈及大运河的作用,他对来自四川的记者讲述了一个细节:“明初修建紫禁城,人们通过大运河将大量的木料运往京城,有些来自四川的木料,往往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漂到北京。”

在单霁翔看来,中国大运河不仅是活态的文化遗产,是民族流动的血脉,也是亿万中华儿女共同的精神家园。大运河哺育了沿岸的城市和百姓,运河城市因运河而生,因运河而兴,因运河而盛。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不是终点,而是保护行动的开始。大运河生动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历史,保护大运河文化需要保护“沿线人民的乡愁”。

单霁翔考察南水北调工程文物保护

封面新闻:中国大运河成功申遗9周年了,这条世界建造时间最早的人工运河再次获得人们的关注。其实早在2003年,您已经把目光投向大运河,当时大运河为何吸引了您的关注?

单霁翔:我最早关注大运河是在南水北调工程启动的时候。2003年,南水北调东线、中线工程同时开工,涉及沿线众多文物古迹,为了在工程开工之前做好古建筑、古遗址的保护工作,我们组织开展了南水北调沿线文物资源调查。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大运河文化遗产特别丰富,直接涉及800多处地上地下的文化遗产保护。当年,我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撰写了《关于在南水北调工程中要注重文物保护的建议案》,提出要注重大运河文化遗产的保护,40多名全国政协委员与我联名提交了提案,引起全国政协的重视。

2004年3月,我又提交了《关于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亟待加强的提案》,直指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这是最初关于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的专项提案,得到了樊锦诗等全国政协委员的联名支持。

全国政协京杭大运河保护与“申遗”集体采访(2007年3月11日)

2006年,国务院批准京杭大运河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对跨越6个省和直辖市的24个城市的大运河文化遗产,实施整体保护。这在文化遗产领域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跨越这么多省、市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例如长城,每次公布文物保护单位时,都是仅将一些点段列入保护。相比之下,大运河就比较幸运。这让我们信心倍增,畅想能否进一步将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当年年底,国家文物局重设了《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在专家的建议下,大运河列入其中。

2007年3月,我又提交了《关于推进大运河世界文化遗产申报工作的提案》,再次得到了40位全国政协委员的签名支持。当年9月26日,大运河联合申遗办公室在扬州正式揭牌。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大运河,不仅包括京杭大运河,而且包括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此后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和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行动在全国各地蓬勃开展。

2008年,在对大运河开展持续的考察调研后,我再次提交了《关于尽快制定大运河保护条例的提案》,促进大运河保护纳入法制管理轨道之中。

大运河保护与申遗工作会议(2008年3月23日)

封面新闻:2004年到2008年间,您牵头参与起草四份全国政协提案,直到2014年,大运河才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为何大运河申遗长路漫漫?最终申遗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单霁翔:历史上,大运河的第一锹土在扬州开挖,所以,大运河联合申遗办公室设置在扬州,并由此开启了申遗之路。2008年3月23日,国家文物局主持召开了大运河保护和申遗工作会议,大运河正式进入了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程序,首要任务就是编制保护规划。

大运河保护规划的编制工作,严格按照三个步骤层层推进:2009年6月前完成35个地市级的保护规划编制,2009年12月前完成8个省和直辖市的保护规划汇总,2010年12月前完成大运河总体保护规划编制。

单霁翔在中国扬州世界运河名城博览会专家论坛发言(2008年9月26日)

2009年,国务院成立了13个部门和8个省、直辖市参加的大运河保护和申遗省部级会商小组,每年召开工作会议,让大运河保护得到各个方面的支持。国家文物局多次召开大运河申遗会议,针对保护和申遗过程中的重要问题进行研究部署,例如,南旺枢纽工程大遗址的保护是关键节点,张廷皓委员线上持续推进,让这个工作成为大运河遗产保护的典范。

扬州是大运河申遗的牵头城市,每年都会举办世界运河名城博览会、运河名城学术研讨会等活动,先后邀请世界各国运河城市的市长、专业组织、专家学者前来参与,扩大了中国大运河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大运河申遗过程中,杭州市、扬州市、苏州市、无锡市、济宁市等地妥善处理了城市发展和运河保护的关系,在探索和实践中既保护城市的独特风貌,也让运河文化绵延不绝。

2014年6月22日,中国大运河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这意味着大运河的普遍价值、真实性和完整性,以及几代人为保护这些珍贵遗产付出的努力,得到了世界遗产委员会和国际专业咨询机构的一致认可。

大运河考察

封面新闻:在您看来,大运河文化的精髓是什么?

单霁翔:大运河不仅是一条河流,而且是一个涉及交通、水利、地理、历史、生态等诸多方面的文化长廊。如果说长城是中华民族坚挺的脊梁,大运河就是我们民族流动的血脉。在这一撇一捺大写“人”字的两侧,西侧有陆地丝绸古道,东侧则有海上丝绸之路,像中华大地上的彩带飘展开去。正是这样一个脊梁坚挺、血脉流畅、交流开放的“人”,生动地体现出中华民族进步与发展、交流与对话的文明历史。

大运河是世界上开凿时间最早、最长的人工河,是我国充分尊重自然、利用自然,保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造福沿线地方城市的水利大动脉。它体现了一个国家的首都精神,因为当年建造紫禁城,许多砖瓦、木料等建材通过运河运送到北京,还有南方的文化、工艺、人才等等,沿着大运河源源不断输入京城。大运河与国家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关系紧密,是中国历史上南粮北运、商旅交通、军资调配、水利灌溉等功能的生命线,至今依然发挥着很多重要的功能,需要我们对其进行永续保护、传承、利用。

封面新闻:大运河跨越8个省市、35座城市,各个省市的特色都不一样,我们应该如何保护这一巨大的线性文化遗产?

单霁翔:过去我们往往保护静态的文物资源,但大运河是活态、复合型的文化遗产。我们不仅要保护大运河的河道景观和运输功能,沿途的寺庙、宫殿建筑,也要保护传统的街道,保护普通百姓生活其中的传统村落,以及工业遗产、百年老字号等,还要保护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以及民风民俗。

每个地方都应该独具特色,这样才能避免千城一面。我将大运河沿线需要保护的景观特色,概括为自然景观、历史景观、建筑景观、工程景观、运输景观、河道景观、街区景观、园林景观、宗教景观、商业景观、民俗景观、民居景观、生活景观、生产景观、艺术景观、城镇景观等16个方面。我们保护大运河文化的同时,也要保护沿线人民的乡愁。

封面新闻:大运河保护和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对于中国文化遗产事业而言有哪些启示?

单霁翔:大运河是一个生长的、流动的文化遗产,改变了我们传统的文物保护的理念和格局,让我们真正从“文物保护”走向“文化遗产保护”。大运河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文物保护与文化遗产保护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过去从事文物保护工作,第一要义是保护文化要素,大运河告诉我们,不仅要保护文化要素,还要保护文化要素和自然要素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文化景观,这一点尤为突出。

文物保护的对象往往是静态的古遗址、古墓葬、石窟寺,哪怕是万里长城,都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功能,今天只是被研究、被观赏的对象,但大运河是“活着的、流动着的文化遗产”,至今仍发挥着运输、灌溉、防汛、南水北调等重要功能,让我们在保护理念、范围等方面产生了一些新的认识。

在时间尺度方面,文物保护注重古代的宫廷建筑、寺庙遗址,对当代的东西不够重视,而大运河是由古代遗址、近代史迹、当代遗产共同构成的“文化遗产廊道”,现当代的大型水利枢纽、水上立交,沿线老百姓生活的乡土建筑、传统民居等“民间文化遗产”,都已经纳入了保护的范畴。

过去的文物保护是散点式的桥、塔、古建筑,后来国家确定历史名城是一种由点及面的进步,而大运河从保护空间尺度而言,是由点、线、面共同构成的“线性文化遗产”,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串联起了横贯东西,西连沙漠绿洲丝绸之路,东连海上丝绸之路的巨大的民族迁徙、商品贸易、文化交流的通道,如此气贯长虹的文化遗产保护格局,在世界范围内史无前例。

最后,文物保护只保护物质要素,但是文化遗产还要保护由物质要素和非物质要素结合而形成的“文化空间”。大运河让我们拓展了文化遗产的保护形态,运河沿线的亿万民众自发参与保护家乡故土的文化遗产,他们的态度和行动非常重要。

中国文化遗产保护无锡论坛—运河遗产保护(2011年4月10日)

封面新闻:我们应该如何讲好大运河故事,讲好世界遗产故事,以此来传播中国文化?

单霁翔:大运河像一部大百科全书,在中国所有的文化遗产之中,它涉及的区域、城市、当地民众的生活最为丰富,至今还在造福我们的城市、影响人们的生活,因此,它是一条有故事、有生命力的河流。

大运河沿线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故事,如何把这些故事整合起来,作为我们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至关重要。所以,我写作了《大运河飘来紫禁城》这本书,成立大运河保护研究中心,组织运河沿线35座城市文化交流的活动,把大运河的故事讲给更多读者来听,让大运河能够更鲜活地呈现在人们的生活中,促使人们尊重它、保护它,让它成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积极力量,汇入更多民众的现实生活。

封面新闻:中国首档世界遗产探访体验类文化节目《万里走单骑——遗产里的中国》节目,也是讲好运河故事的方式之一。这次《万里走单骑》节目去了德州大运河,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单霁翔:《万里走单骑》第二季节目走进扬州之后,这档节目第三季继续通过文化综艺的形式,让人更多了解德州大运河。

过去我们讲运河故事的时候,很少讲到德州,其实德州运河拥有十分悠久的历史。早在1400年前,伴随着永济渠的开通,德州进入了大运河时代。德州是大运河沿线保护工程中最具原生态的段落之一,为了解决河道落差大、水流急等问题,人们修筑了一些弯道来降低水流流速,这种“三弯抵一闸”的方式,满足了干流行洪的需要,也有效提高了通航质量,这是古代工程智慧的一种表现。德州运河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以后我们还要发掘更多的运河故事,关注运河背后人的生活方式,讲给大家来听。

封面新闻:现在我们常说用数字技术讲好中国故事,当下,借助数字技术激活丰厚的文化资源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在您看来,数字技术可以在哪些方面发力,让我们讲好大运河故事?

单霁翔:大运河沿线有十多个颇具规模的与大运河文化相关的博物馆,例如扬州的中国大运河博物馆,北京正在建设的北京大运河博物馆等等。正如故宫的数字博物馆一样,这些博物馆应用了一些数字技术来讲述运河故事,给人们带来了一些沉浸式的体验,让更多观众参与其中,带给大家一些启发,通过数字技术让文物活起来起到一些促进作用。

此外,数字技术在传播方便也大有裨益,让一些文化综艺节目、讲座、活动在互联网上得到更为广泛、更加有效的传播,吸引更多人参与大运河的保护。继《登场了!北京中轴线》之后,我们还将拍摄一档与大运河相关的节目,在船上解读与运河相关的历史人物,关照当代人们的生活,让大运河“活化新生”。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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