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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从石榴花开的中亚理解世界？

5月(yue)19日(ri)，首(shou)屆(jie)中國(guo)-中亚峰(feng)會(hui)結(jie)束(shu)後(hou)，中国国家(jia)主(zhu)席(xi)習(xi)近(jin)平(ping)和(he)中亚五(wu)国元(yuan)首在(zai)西(xi)安(an)共(gong)同(tong)種(zhong)下(xia)六(liu)棵(ke)石榴樹(shu)。

沒(mei)人(ren)知(zhi)道(dao)中亚到(dao)底(di)有(you)多(duo)少(shao)棵石榴树。蘇(su)聯(lian)解體(ti)時(shi)的統(tong)計(ji)稱(cheng)有300萬(wan)棵，但(dan)這(zhe)没有算(suan)上(shang)城(cheng)鎮(zhen)街(jie)頭(tou)、大(da)小(xiao)公(gong)園(yuan)及(ji)私(si)家小院(yuan)裏(li)隨(sui)處(chu)可(ke)見(jian)的那(na)些(xie)。不(bu)同民(min)族(zu)和信(xin)仰(yang)的人，用(yong)石榴花瓣(ban)做(zuo)染(ran)料(liao)，用石榴葉(ye)代(dai)茶(cha)，用石榴种子(zi)制(zhi)備(bei)醋(cu)和藥(yao)物(wu)。烏(wu)茲(zi)別(bie)克(ke)斯(si)坦(tan)現(xian)存(cun)的石榴古(gu)树，就(jiu)这樣(yang)在不同文(wen)明(ming)的對(dui)話(hua)中生(sheng)長(chang)了(le)300多年(nian)。千(qian)年來(lai)，源(yuan)自(zi)中亚的石榴及石榴紋(wen)样出(chu)现在从中国到歐(ou)洲(zhou)的廣(guang)袤(mao)土(tu)地(di)上，顯(xian)示(shi)出商(shang)旅(lv)在此(ci)經(jing)過(guo)，文明在此交(jiao)融(rong)，帝(di)国在此博(bo)弈(yi)。

石榴、葡(pu)萄(tao)等(deng)，常(chang)见於(yu)中亚的餐(can)桌(zhuo)上。圖(tu)/視(shi)覺(jiao)中国

从石榴的歷(li)史(shi)中，中亚為(wei)何是(shi)“理解全(quan)球(qiu)历史進(jin)程(cheng)的中心(xin)”，已(yi)经壹(yi)定(ding)程度(du)上能(neng)找(zhao)到答(da)案(an)。然(ran)而(er)，长期(qi)以(yi)来，人們(men)更(geng)關(guan)註(zhu)作(zuo)为“文明驛(yi)站(zhan)”的中亚帶(dai)来了什(shen)麽(me)，又(you)带去(qu)了什么。較(jiao)少被(bei)回(hui)答的問(wen)題(ti)是：中亚到底是什么？中亚的先(xian)民如何来到这片(pian)石榴花盛(sheng)开的土地，如何被这片土地塑(su)造(zao)，又如何形(xing)成(cheng)“中亚”的自我(wo)認(ren)知？

草(cao)原(yuan)，動(dong)物，絲(si)綢(chou)，人

故(gu)事(shi)要(yao)从史前(qian)講(jiang)起(qi)。土庫(ku)曼(man)斯坦遍(bian)布(bu)恐(kong)龍(long)腳(jiao)印(yin)的“恐龙高(gao)原”，展(zhan)现出侏(zhu)羅(luo)紀(ji)时期这里如何豐(feng)沃(wo)與(yu)充(chong)滿(man)生機(ji)。哈(ha)薩(sa)克斯坦的舊(jiu)石器(qi)时代遺(yi)址(zhi)，證(zheng)明人類(lei)先民在百(bai)万年前遷(qian)徙(xi)到这里。这是欧亚大陸(lu)“人类文明鏈(lian)條(tiao)”中的一環(huan)。選(xuan)擇(ze)在此定居(ju)的人和广袤大陆上的其(qi)他(ta)同胞(bao)没什么區(qu)别，四(si)处打(da)獵(lie)、捕(bu)魚(yu)。但很(hen)快(kuai)，他们注意(yi)到了無(wu)所(suo)不在的馬(ma)。

土库曼斯坦的一处恐龙脚印化(hua)石群(qun)：由(you)1億(yi)5000万年前的恐龙踩(cai)下，周(zhou)邊(bian)地区共發(fa)现有2500多個(ge)脚印，最(zui)大的脚印长約(yue)80厘(li)米(mi)，寬(kuan)约65厘米。图/FOTOE

中亚古語(yu)說(shuo)：“马是人的翅(chi)膀(pang)。”它(ta)能在广袤的草原上飛(fei)馳(chi)，能在雪(xue)中刨(pao)食(shi)度过寒(han)冷(leng)的冬(dong)天(tian)。在額(e)爾(er)齊(qi)斯河(he)沿(yan)岸(an)的山(shan)谷(gu)中，哈萨克斯坦国家科(ke)學(xue)院院士(shi)、科学和教(jiao)育(yu)部(bu)考(kao)古研(yan)究(jiu)所所长拜(bai)塔(ta)納(na)耶(ye)夫(fu)和同事们发现了四千年前祖(zu)先馴(xun)化马匹(pi)的证據(ju)：那时人们還(hai)穴(xue)居于半(ban)地下的小窩(wo)，小窝旁(pang)就是马廄(jiu)，一些聚(ju)居點(dian)遗址周边发现的动物骨(gu)头超(chao)过90％都(dou)屬(shu)于马。

接(jie)著(zhu)(zhe)，早(zao)期部落(luo)开始(shi)成形，先进部落的優(you)勝(sheng)原因(yin)，一是他们將(jiang)驯化的对象(xiang)从马擴(kuo)展到牛(niu)；二(er)是他们学会了使(shi)用金(jin)属，改(gai)良(liang)了轡(pei)头，开始熟(shu)練(lian)駕(jia)馭(yu)马匹。他们成为征(zheng)服(fu)者(zhe)，在中国早期史籍(ji)中擁(yong)有了令(ling)人聞(wen)風(feng)喪(sang)膽(dan)的名(ming)字(zi)。

丝绸之(zhi)路(lu)的雛(chu)形也(ye)由此誕(dan)生。拜塔纳耶夫认为，说中亚文明是遊(you)牧(mu)文化“是不準(zhun)確(que)的，不如说这是草原文明——既(ji)包(bao)括(kuo)游牧，也包括游牧者和定居者之間(jian)的交流(liu)”。从中国北(bei)方(fang)到西欧多瑙(nao)河畔(pan)，欧亚陆地上分(fen)布着大小不等的山地、丘(qiu)陵(ling)和荒(huang)漠(mo)，但没有印度河谷与川(chuan)藏(zang)山区那样的絕(jue)壁(bi)深(shen)淵(yuan)，不会徹(che)底阻(zu)斷(duan)步(bu)行(xing)及騎(qi)行。在古代世界，这就是天然走(zou)廊(lang)。

可以确定的是，在史前，原始样態(tai)的交易(yi)就已经在这样的走廊上开始。最初(chu)，綠(lv)洲和草原边緣(yuan)的定居点成为游牧部落交換(huan)牲(sheng)畜(chu)、物產(chan)和手(shou)工(gong)藝(yi)品(pin)的中心。之后，距(ju)今(jin)三(san)千多年前的卡(ka)拉(la)苏克人的金属飾(shi)品，从中亚一路流傳(chuan)到伏(fu)尔加(jia)河畔和中国河南(nan)。在此前后传入(ru)中原的，还有驯化牛与驯化马。

欧亚草原出产最上等的马、牛、羊(yang)，成为古代世界的共識(shi)。到14世纪，在马可波(bo)罗筆(bi)下，这里仍(reng)是“世界上最好(hao)的牧場(chang)，瘦(shou)的野(ye)獸(shou)十(shi)天就能长胖(pang)”。中国丝绸成为購(gou)買(mai)“汗(han)血(xue)寶(bao)马”的硬(ying)通(tong)貨(huo)。随着貿(mao)易繁(fan)盛，另(ling)一种动物成为马牛羊之外(wai)的新(xin)主角(jiao)：能負(fu)重(zhong)200公斤(jin)的駱(luo)駝(tuo)。

“繅(sao)丝鳴(ming)机杼(zhu)，百里聲(sheng)相(xiang)闻”，“桂(gui)布白(bai)似(si)雪，吳(wu)綿(mian)軟(ruan)于雲(yun)”，最終(zhong)都化为中原帝国戰(zhan)士的坐(zuo)骑。中亚牧民和粟(su)特(te)商隊(dui)則(ze)将丝绸再(zai)交易給(gei)更西方的民族。这场交易从公元前持(chi)續(xu)到16世纪，“不僅(jin)是商品推(tui)广，也是文化、习俗(su)和传统的融合(he)”。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幹(gan)国立(li)東(dong)方研究大学纳塔利(li)婭(ya)·卡里莫(mo)娃(wa)指(zhi)出，这讓(rang)从太(tai)平洋(yang)到大西洋的諸(zhu)多国家，结合成一个共同的人类文明。

（《马可·波罗游記(ji)》插(cha)图）由于战事，波罗兄(xiong)弟(di)繞(rao)道到達(da)不花剌(la)城（今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图/FOTOE

中亚並(bing)不是文明过境(jing)的“驿站”，而是知识再創(chuang)造的舞(wu)臺(tai)。美(mei)国学者白桂思(si)（Christopher Beckwith）的研究显示，欧洲文明引(yin)以为傲(ao)的中世纪科学論(lun)证方法(fa)，以及大学制度，均(jun)源自中亚伊(yi)斯蘭(lan)学者的邏(luo)輯(ji)推理与学院传统。这其中，最主要的貢(gong)獻(xian)者是被西方视为通才(cai)的伊本(ben)·西那（ibn-Sīna，又称Avicenna）。

少有人提(ti)到的是，伊本·西那在著作中多么頻(pin)繁地讲述(shu)相伴(ban)他游走于中亚各(ge)地的马和骆驼。他在醫(yi)学著作中強(qiang)調(tiao)骆驼奶(nai)和骆驼尿(niao)的药用價(jia)值(zhi)；用马和人的溫(wen)度不同作为例(li)子，指出药物試(shi)驗(yan)最终必(bi)須(xu)经过人体。他那些誘(you)发西方现代科学方法论萌(meng)芽(ya)的论述，大多是关于马和骆驼的譬(pi)喻(yu)。

伊本·西那说：“命(ming)運(yun)之神(shen)像(xiang)盲(mang)骆驼一样四处踐(jian)踏(ta)。”他用“马性(xing)”的论证超越(yue)了亚里士多德(de)对物質(zhi)属性的理解：妳(ni)有一匹马，以及使这匹马成为一匹马而不是其他任(ren)何东西的普(pu)遍的“马性”。但这种“普遍”并不包含(han)在马性的定義(yi)中，而是依(yi)附(fu)于马性才能存在……往(wang)前追(zhui)溯(su)，人们发现这些思想(xiang)源于更早的中亚哲(zhe)人关于“上帝能不能把(ba)人變(bian)成马”的辯(bian)论，以及在丝路上流传的盲骆驼故事。

塔吉(ji)克斯坦杜(du)尚(shang)别国家历史博物館(guan)里的巖(yan)畫(hua)。图/FOTOE

富(fu)饒(rao)的走兽資(zi)源为中亚带来的不只(zhi)是財(cai)富和文明。1218年春(chun)，一支(zhi)拥有500多头骆驼的商队从蒙(meng)古前往花剌子模(mo)，在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境內(nei)被花剌子模国王(wang)摩(mo)訶(he)末(mo)的親(qin)戚(qi)兼(jian)地方长官(guan)屠(tu)戮(lu)。一名骆驼夫僥(jiao)幸(xing)生还，为成吉思汗带去了征伐(fa)中亚的理由。

后世对这场战爭(zheng)的记錄(lu)充满草原文明的特征。摩诃末在撒(sa)马尔罕(han)城头形容(rong)蒙古骑兵(bing)大軍(jun)“只要每(mei)个人扔(reng)下自己(ji)的鞭(bian)子，就能填(tian)平我们的城壕(hao)”。战争以成吉思汗繼(ji)续向(xiang)西征服世界而告(gao)终。攻(gong)入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古城布哈拉后，成吉思汗给予(yu)花剌子模精(jing)英(ying)群体最嚴(yan)重的侮(wu)辱(ru)：将藏经箱(xiang)當(dang)马槽(cao)，让教长、学者替(ti)蒙古人看(kan)马。

从7世纪阿(e)拉伯(bo)帝国向中亚扩張(zhang)，到1920年苏联紅(hong)军攻破(po)布哈拉汗国最后的防(fang)線(xian)，“外来者”骑着宝马和骆驼一次(ci)次进入中亚。15世纪开始，分布于今塔吉克斯坦一带的諾(nuo)蓋(gai)部落，开始为西边的大公国定期供(gong)應(ying)军马。19世纪，这些军马成为沙(sha)俄(e)帝国征服中亚的工具(ju)，又引起占(zhan)据南亚的英国人注意，“中亚大博弈”揭(jie)幕(mu)，遠(yuan)離(li)海(hai)洋的中亚就此被卷(juan)入发现新大陆后的帝国之争中……

塔吉克斯坦杜尚别的一处草原。图/视觉中国

今天，吉尔吉斯斯坦的高速(su)公路边，半游牧的当地人将马駒(ju)拴(shuan)在道旁，向路过的游客(ke)出售(shou)马奶酒(jiu)。骑兵席卷黃(huang)沙而来的景(jing)象不再，驼队出没于城镇和鄉(xiang)村(cun)，不是满載(zai)金銀(yin)珠(zhu)宝或(huo)军事物资，而是带着结亲的彩(cai)禮(li)或日用品。马、牛、羊、骆驼被人们合称为“t?rt tülük”，意指财富。在吉尔吉斯斯坦，长輩(bei)们会在婚(hun)礼上祝(zhu)福(fu)年輕(qing)人“祝你前面(mian)有很多孩(hai)子在跑(pao)，后面有很多牛跟(gen)着”！

能证明中亚古代与当代联结的，除(chu)了活(huo)生生的牲畜，还有精神图騰(teng)中的走兽。从原始宗(zong)教时期开始，中亚居民就相信动物有靈(ling)魂(hun)、有感(gan)情(qing)，不应受(shou)到虐(nue)待(dai)。后来，拜火(huo)教随着粟特商队传入中亚，当地文物中开始出现带着翅膀的骆驼纹样，甚(shen)至(zhi)導(dao)致(zhi)中国出现西方有飞翔(xiang)骆驼的传闻。当代研究认为，这更可能是当地人将拜火教的带翅神兽格(ge)里芬(fen)和心愛(ai)的骆驼融为一体，形成了骆驼形格里芬。

如今，哈萨克斯坦人依然将马视为“第(di)二生命”与“最聖(sheng)潔(jie)的动物”。搬(ban)迁牧场时，其他动物需(xu)要通过火堆(dui)以“凈(jing)化”，马则无须经历此儀(yi)式(shi)。把马送(song)给别人时，主人要从马身(shen)上剪(jian)下一縷(lv)毛(mao)留(liu)下；賣(mai)马时，要把鞭子、籠(long)头和韁(jiang)繩(sheng)留下。在撒马尔罕安葬(zang)草原帝国统治(zhi)者帖(tie)木(mu)兒(er)的古尔-埃(ai)米尔陵中，还有一根(gen)掛(gua)着马尾(wei)巴(ba)的长桿(gan)。“在其他穆(mu)斯林(lin)地区，你看不到这些东西。”西雅(ya)图華(hua)盛頓(dun)大学的中亚研究榮(rong)休(xiu)教授(shou)丹(dan)尼(ni)尔·沃寫(xie)道。

自我认同之路

先民的文化图腾，和壯(zhuang)碩(shuo)的走兽、甜(tian)美的石榴一样留存至今。但更多的文化印记已经消(xiao)失(shi)于不同文明和信仰的反(fan)復(fu)沖(chong)擊(ji)中。从哈萨克斯坦到吉尔吉斯斯坦，记者联系(xi)的每一位(wei)本地文化历史学者，都选择用俄语解答问题，有的还发来自己“剛(gang)刚提交”的俄语论文。雖(sui)然政(zheng)府(fu)复興(xing)“民族语言(yan)”已有三十年，但对中亚各国知识分子来说，俄语仍是最方便(bian)實(shi)用的区際(ji)交流工具。

俄语能否(fou)算中亚本地的“民族语言”，是一个曖(ai)昧(mei)而敏(min)感的问题。中亚五国都是多民族国家，很難(nan)对这里的“原住(zhu)民”下定义。现代研究认为，哈萨克人的血液(ye)中，可能流淌(tang)着塞(sai)种、乌孫(sun)、匈(xiong)奴(nu)、康(kang)里、可萨、突(tu)厥(jue)、葛(ge)逻祿(lu)、阿兰、欽(qin)察(cha)、克烈(lie)、杜拉特、劄(zha)剌亦(yi)儿等诸多草原部落的基(ji)因。

这包括了在欧亚草原流浪(lang)的斯基泰(tai)人，随成吉思汗征伐的蒙古鐵(tie)骑，阿拉伯战士；但并不包括沙俄时期移(yi)民的俄罗斯農(nong)戶(hu)，以及二战期间内迁定居的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工人。不过，哈萨克斯坦總(zong)统托(tuo)卡耶夫表(biao)示，加强哈萨克语的作用不应“侵(qin)犯(fan)俄语”，因为处理不当将导致族群冲突等“无法彌(mi)補(bu)的后果(guo)”。

回望(wang)五百年，在艾(ai)里西尔·纳瓦(wa)依的时代，“民族语言”另有一种定义。这位生长于帖木儿王朝(chao)时期的偉(wei)大詩(shi)人相信，自己的母(mu)语察合台语，比(bi)阿拉伯精英们使用的波斯语更丰富、更精确。他和后继者由此创造出煊(xuan)赫(he)一时的察合台文学。

察合台语实质上是中亚流行的突厥语言的一种。由于該(gai)地区早期的语言文字资料并不完(wan)整(zheng)，迄(qi)今为止(zhi)，6世纪以前的中亚史仍多依賴(lai)于周边文明的记载。人们所知的是，在此之后，被广泛(fan)使用的语言是波斯语、阿拉伯语和各种突厥语言。这正(zheng)反映(ying)了中亚历史的“突厥化”和“伊斯兰化”。兩(liang)者在19世纪的“俄罗斯化”开始之前，以汗国和部落的形式林立于这片土地上，相互(hu)交織(zhi)又相互碰(peng)撞(zhuang)，等待一个新的外来者推动“中亚”主体性的構(gou)建(jian)。

沙俄帝国和它的欧洲競(jing)争者们开始关注东方草原的原因，至今眾(zhong)说紛(fen)紜(yun)，但大体不外乎(hu)资源掠(lve)奪(duo)、地缘扩张和帝国的征服野心。而“中亚”，只是欧洲殖(zhi)民者关注到这片土地后发明的一系列(lie)概(gai)念(nian)中的一个。1829年，当时并不十分出名的德国学者亚历山大·洪(hong)堡(bao)和許(xu)多同时代的探(tan)險(xian)家一样完成了一次中亚之旅，随后于1843年提出中亚（Central Asia）的概念，但并未(wei)界定其准确的边界。幾(ji)乎同期，另一位探险家費(fei)迪(di)南德·馮(feng)·里希(xi)特霍(huo)芬提出“丝绸之路”，而英国和俄罗斯的东方学者开始为中亚和内亚（Inner Asia，内陆亚洲）概念的異(yi)同与範(fan)圍(wei)争訟(song)不休。

对中亚居民而言，这些概念都不包括“人”。当沙俄于19世纪末明确中亚扩张政策(ce)后，圣彼(bi)得(de)堡的貴(gui)族军官们认为自己将去“开墾(ken)无主地”。事实上，所有的草原、绿洲早已歸(gui)属不同的部落，他们或在夏(xia)季(ji)驅(qu)趕(gan)牛羊到此，或会在冬天回来过冬。这里并不適(shi)用现代边界与固(gu)定城镇的概念，但槍(qiang)炮(pao)强行推广了“国际規(gui)则”。

到20世纪初，除了两个命懸(xuan)一线的“保(bao)護(hu)国”之外，中亚各地都成为沙俄的行省(sheng)，居民被视为帝国的臣(chen)民而非(fei)公民。并非没有反抗(kang)，1916年的大规模叛(pan)亂(luan)造成至少15万人死(si)亡(wang)。但反抗者要么将自己视为泛伊斯兰运动的一部分，要么自我归入泛突厥主义，要么干脆(cui)是为部落領(ling)地而战。

少數(shu)知识分子试图引入更现代的民族国家觀(guan)念，并推动“地区自治”，但没有得到熱(re)情響(xiang)应：根据东方学家们的建議(yi)，沙俄统治者没有在中亚进行大规模现代化改革(ge)，98％的成年居民依然不识字，也就没有革命基礎(chu)。部落依然游牧，只是他们被许可游牧的范围越来越小。1916年起义后，当地的最高统治者库罗帕(pa)特金发布法令，“只要有俄国人流血的土地，全部没收(shou)”，来自西方的新移民开荒种地，吉尔吉斯人“几乎被赶到山里”。1917年到1920年的动蕩(dang)歲(sui)月，一些地区超过四分之一的本地人死于战争、疫(yi)病(bing)与饑(ji)荒。

中亚就这样遍体鱗(lin)傷(shang)地进入苏联时代。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土库曼斯坦被正式确认为苏联的“中亚经濟(ji)区”。苏联定义下的“哈萨克斯坦与中亚”，其区域(yu)和边界基本延(yan)续至今。到1950年代，这里建成了水(shui)力(li)发電(dian)站、农業(ye)机械(xie)化企(qi)业、化工廠(chang)、煉(lian)油(you)厂、飞机制造厂。数千公里的公路铁路鋪(pu)設(she)完成，机场投(tou)入使用，运河建成通航(hang)，各自治共和国的工业产值比沙俄末期翻(fan)了不止二十倍(bei)。1966年，一场大地震(zhen)摧(cui)毀(hui)了塔什干老(lao)城的大多数房(fang)屋(wu)，因此而起的大规模建设让这里成为今天中亚最好的苏联建築(zhu)观光(guang)地。苏联解体前，塔什干是苏联第四大城市(shi)。

西方世界称，苏联对中亚的建设，是为了将这片“蠻(man)荒的”“穆斯林的”土地打造为“櫥(chu)窗(chuang)”。一位英国情報(bao)官員(yuan)在塔什干舉(ju)行了亚非作家大会后写道，莫斯科在此向“全球南方”展示了社(she)会主义工业化的高速成就，“事实上，这确实令人印象深刻(ke)，认为来訪(fang)的亚非代表们没有留下深刻印象，是愚(yu)蠢(chun)的。”

1917年，中亚本土成年人口(kou)的识字率(lv)仅2％，到1950年代末已高于50％，且(qie)女(nv)性识字率和男(nan)性持平。各民族得到许可和幫(bang)助(zhu)乃(nai)至行政命令，在语言、艺術(shu)等领域发展本族文化。在哈萨克斯坦，原本以“忠(zhong)誠(cheng)”为名的沙皇(huang)时期军事堡壘(lei)韋(wei)尔尼，按(an)当地古地名改称阿拉木图。在吉尔吉斯斯坦，《瑪(ma)纳斯史诗》被列为“苏联人民的史诗”，进行录制和翻譯(yi)，比什凱(kai)克的机场和天上的小行星(xing)以此命名。1943年，中亚第一家国家科学院在乌兹别克斯坦成立；三年后，哈萨克斯坦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科学院。自此之后，中亚拥有了自己的现代考古学。

在苏联解体后，除了吉尔吉斯斯坦，苏联时期的中亚领导者及精英群体平穩(wen)过渡(du)到新的獨(du)立国家。他们迅(xun)速构建了各自国家与民族的独立认同。乌兹别克斯坦认定葬在撒马尔罕的草原英主帖木儿是自己的历史英雄(xiong)。塔吉克斯坦在1999年举行了慶(qing)祝萨曼王朝建立1100周年的盛大活动。吉尔吉斯斯坦将民族史诗玛纳斯视为国家象征之一。该国学者说，这是史上最长的史诗……

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的帖木儿塑像。图/视觉中国

然而，“找回自我”的过程没有那么簡(jian)單(dan)。在苏联时期的民族构建中，拉丁(ding)字母和西里尔字母（俄语字母）先后被确定为创制中亚民族语言的工具，20世纪初仍广为使用的察合台语等突厥语言消失于历史中。从苏联的角度，这阻断了泛突厥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在中亚传播(bo)的语言文字基础，但也造成了传统的割(ge)裂(lie)与混(hun)乱。与此同时，一些成功(gong)存续的传统似乎成为新独立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障(zhang)礙(ai)。

在哈萨克斯坦，与游牧文化一同延续的是部落式的政治架(jia)构。“哈萨克斯坦有大玉(yu)兹、中玉兹和小玉兹，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三个大部落。”该国媒(mei)体人艾格尼姆(mu)介(jie)紹(shao)，小玉兹主要分布在西部，“一般(ban)认为他们最具有战士的品质”。历史上，三个“玉兹”有统一也有分裂。由于地理原因，小玉兹更亲近俄罗斯民族。苏联时期，西部又成为石油工业重镇。解体后，三个“玉兹”在政治層(ceng)面的權(quan)力平衡(heng)被打破，西部逐(zhu)漸(jian)成为游行示威(wei)多发的动荡地区，直(zhi)到2022年1月，从这里开始的騷(sao)乱蔓(man)延到哈萨克斯坦全国。

如今，反恐和反極(ji)端(duan)主义，是中亚各国的共同话题。乌兹别克斯坦学者阿克巴尔·拉苏洛(luo)夫指出，最近30年的“中亚”概念总与这些话题相关，但这都不觸(chu)及问题的本质。最重要的是，各国如何形成源自中亚本土的“中亚”认知与认同？

2023年9月，第五次中亚国家领导人磋(cuo)商将在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举行。如果一切(qie)順(shun)利，这将是2018年以来，中亚五国领导人連(lian)续第五次坐在一起，討(tao)论氣(qi)候(hou)变化、中亚干旱(han)、糧(liang)食危(wei)机、阿富汗安全形勢(shi)等地区緊(jin)迫(po)问题。

上世纪90年代末到2000年前后，类似的峰会提议因各国分歧(qi)重重而时断时续。《外交官》雜(za)誌(zhi)将之总结为缺(que)乏(fa)互信、文化疏(shu)远、疏于联系。但现在，中亚各国似乎准备好商讨共同的“21世纪中亚战略(lve)”。一个与文化认同有关的举措(cuo)是，设在撒马尔罕的“国际中亚研究所”2022年开始了測(ce)繪(hui)丝绸之路遗跡(ji)的中亚联合項(xiang)目(mu)。未来，“何以中亚”的答案，主要仍待中亚国家自己去尋(xun)找。

发于2023.5.29总第1093期《中国新闻周刊(kan)》杂志

杂志標(biao)题：何以“中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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