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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jin)日(ri)，吉(ji)林(lin)省(sheng)某(mou)地(di)村民黃(huang)某私(si)搭(da)浮(fu)桥被判尋(xun)釁(xin)滋(zi)事(shi)罪(zui)壹(yi)案(an)引(yin)發(fa)關(guan)註(zhu)。

據(ju)報(bao)道(dao)，黄某在(zai)洮(tao)兒(er)河(he)邊(bian)長(chang)大(da)，這(zhe)條(tiao)河讓(rang)村民的(de)日常通(tong)行(xing)極(ji)為(wei)不便(bian)。黄某家有(you)兄(xiong)弟(di)五(wu)人，祖(zu)上(shang)都(dou)以(yi)擺(bai)渡(du)为業(ye)。2014年(nian)，黄某焊(han)了(le)十(shi)三(san)条鐵(tie)皮(pi)船(chuan)，搭建(jian)了一座(zuo)固(gu)定(ding)浮桥。2018年10月(yue)，當(dang)地水(shui)利(li)局(ju)以非(fei)法建桥为由(you)罰(fa)款(kuan)並(bing)強(qiang)制(zhi)黄某拆(chai)除(chu)浮桥。

浮桥拆了後(hou)，黄某以为沒(mei)事了。但(dan)2019年2月，他(ta)被当地公(gong)安(an)局以涉(she)嫌(xian)寻衅滋事罪刑事拘(ju)留(liu)，此(ci)后黄某的三哥(ge)以及(ji)多(duo)位(wei)家人親(qin)戚(qi)也(ye)被采(cai)取(qu)刑事措(cuo)施(shi)，7月当地檢(jian)察(cha)院(yuan)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將(jiang)黄某等(deng)多人公訴(su)至(zhi)洮南(nan)市(shi)法院。同(tong)年12月31日，当地人民法院作(zuo)出(chu)判決(jue)，認(ren)定黄某等18人構(gou)成(cheng)寻衅滋事罪，分(fen)別(bie)處(chu)以有期(qi)徒(tu)刑兩(liang)年至拘役(yi)三個(ge)月不等。18人均(jun)適(shi)用(yong)緩(huan)刑，該(gai)判决已(yi)經(jing)生(sheng)效(xiao)。

法院判决書(shu)认为：黄某及其(qi)他人員(yuan)於(yu)2005年至2014年搭建船體(ti)浮桥收取過(guo)桥费；2014年至2018年搭建固定浮桥。黄某組(zu)織(zhi)排(pai)班(ban)并制定收费標(biao)準(zhun)，小(xiao)車(che)5元(yuan)大车10元，攔(lan)截(jie)过往(wang)车輛(liang)收取过桥费，过路(lu)费總(zong)計(ji)为52950元。法院认为，该行为屬(shu)于强拿(na)硬(ying)要(yao)他人財(cai)物(wu)，造(zao)成惡(e)劣(lie)社(she)會(hui)影(ying)響(xiang)，破(po)壞(huai)社会秩(zhi)序(xu)，情節(jie)嚴(yan)重(zhong)，其行为已构成寻衅滋事罪。

本(ben)案涉及寻衅滋事罪的适用問(wen)題(ti)。對(dui)于寻衅滋事罪，在立(li)法層(ceng)面(mian)上有學(xue)者(zhe)持(chi)廢(fei)除的態(tai)度(du)，每(mei)年也有人大代(dai)表(biao)提(ti)議(yi)废除该罪，以更(geng)为明(ming)確(que)的犯(fan)罪取而(er)代之。但在法律(lv)還(hai)没有修正(zheng)之前(qian)，作为一種(zhong)既(ji)定的罪名(ming)，学界(jie)的普(pu)遍(bian)的意(yi)見(jian)是(shi)在司法层面上严格(ge)限(xian)縮(suo)本罪的适用。

寻衅滋事罪有四(si)种行为方(fang)式(shi)：有隨(sui)意毆(ou)打(da)他人，有追(zhui)逐(zhu)、拦截、辱(ru)罵(ma)、恐(kong)嚇(xia)他人、有强拿硬要或(huo)者任(ren)意損(sun)毀(hui)、占(zhan)用公私财物，还有在公共(gong)場(chang)所(suo)起(qi)哄(hong)鬧(nao)事，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hun)亂(luan)的。

在本案中(zhong)，法院认为黄某收过桥费的行为属于强拿硬要。强拿硬要的本質(zhi)是被迫(po)交(jiao)錢(qian)。据报道，在法院认定的总计52950元过桥费中，被收费最(zui)多的是村民李(li)某某，共2萬(wan)元。然(ran)而，这筆(bi)钱经法院退(tui)返(fan)李某某后，又(you)被李某某还給(gei)了黄某。李某某认为，“黄某搭这个桥，确實(shi)给咱(zan)帶(dai)來(lai)了方便。”

对于收费，黄某稱(cheng)，自(zi)己(ji)在焊船体、搭建上投(tou)入(ru)超(chao)13万元，收费是想(xiang)收回(hui)成本，同時(shi)，他從(cong)未(wei)强制收钱，都憑(ping)村民自願(yuan)，对一般(ban)的过路人，也不存(cun)在“不给钱不让过”的情況(kuang)。李某某、振(zhen)林村某村幹(gan)部(bu)和(he)多位洮儿河对岸(an)安全(quan)村村民也證(zheng)实该說(shuo)法。

如(ru)果(guo)上述(shu)证言(yan)属实，过桥繳(jiao)费純(chun)属自愿，也就(jiu)不可(ke)能属于强拿硬要。無(wu)强无硬，自愿缴费何(he)罪之有？否(fou)則(ze)，所有的收费，甚(shen)至包(bao)括(kuo)公眾(zhong)號(hao)的打賞(shang)、朋(peng)友(you)圈(quan)中募(mu)捐(juan)都可能构成寻衅滋事罪。

为了限缩寻衅滋事罪的适用，避(bi)免(mian)其成为无所不包的口(kou)袋(dai)罪，最高(gao)司法機(ji)关2013年出臺(tai)了司法解(jie)釋(shi)，要求(qiu)在主(zhu)觀(guan)和客(ke)观两个方面限缩本罪的适用。

首(shou)先(xian)，在主观层面，成立寻衅滋事罪，應(ying)当具(ju)備(bei)寻衅動(dong)机，也就是所謂(wei)的无事生非和借(jie)故(gu)生非。根(gen)据司法解释，行为人为寻求刺(ci)激(ji)、发泄(xie)情緒(xu)、逞(cheng)强耍(shua)橫(heng)等，无事生非，或者行为人因(yin)日常生活(huo)中的偶(ou)发矛(mao)盾(dun)糾(jiu)紛(fen)，借故生非，实施《刑法》第(di)二(er)百(bai)九(jiu)十三条規(gui)定的行为的，应当认定为“寻衅滋事”。有学者形(xing)象(xiang)的指(zhi)出，本罪是打擊(ji)流(liu)氓(mang)的。如果没有无事生非和借故生非的寻衅动机，即(ji)便日常生活中的民事纠纷也不能随意貼(tie)上寻衅滋事罪的标簽(qian)。

其次(ci)，在客观上，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公私财物，必(bi)須(xu)要破坏社会秩序。如果修桥造路，滿(man)足(zu)了民众的期待(dai)，不僅(jin)没有破坏社会秩序，反(fan)而是社会秩序所嘉(jia)許(xu)的，那(na)从任何意義(yi)上来说，都不是犯罪。

刑法中的危(wei)害(hai)行为必须是侵(qin)犯法益(yi)的行为，如果一种行为没有侵犯法益的危險(xian)，反而降(jiang)低(di)法益侵害的危险，那它(ta)就不是危害行为，而是有益行为。比(bi)如張(zhang)三发現(xian)巨(ju)石(shi)从天(tian)而降，馬(ma)上要砸(za)中李四的頭(tou)顱(lu)，于是奮(fen)力(li)一推(tui)，巨石没有砸到(dao)李四的头。这裏(li)，即便李四被推倒(dao)地，腿(tui)骨(gu)骨折(zhe)，张三的行为也不属于刑法上的危害行为，因为他这一推降低了李四法益受(shou)损的程(cheng)度，他是做(zuo)好(hao)事，而不是做坏事。

《太(tai)上感(gan)应篇(pian)》说，“修桥鋪(pu)路，乃(nai)是大善(shan)之舉(ju)”，善行当然不应属于刑法上的危害行为。据《農(nong)民日报》报道，浮桥被拆后，群(qun)众的出行難(nan)题并未得(de)到解决。从2018年浮桥被拆除到媒(mei)体报道之时，当地还没有作出修建桥梁(liang)的规劃(hua)，村民出行极为不便，去(qu)河对岸种地、運(yun)貨(huo)要多繞(rao)路70公里，原(yuan)本十幾(ji)分鐘(zhong)的路程得走(zou)3个多小时。

的确，《中華(hua)人民共和國(guo)水法》第六(liu)十五条规定：“未经水行政(zheng)主管(guan)部門(men)或者流域(yu)管理机构同意，擅(shan)自建設(she)桥梁……由縣(xian)級(ji)以上人民政府(fu)水行政主管部门或者流域管理机构依(yi)据職(zhi)權(quan)，責(ze)令(ling)停(ting)止(zhi)違(wei)法行为，限期補(bu)辦(ban)有关手(shou)續(xu)；逾(yu)期不补办或者补办未被批(pi)准的，责令限期拆除违法建築(zhu)物、构筑物；逾期不拆除的，强行拆除，所需(xu)费用由违法單(dan)位或者个人負(fu)擔(dan)，并处一万元以上十万元以下(xia)的罚款。”

但根据上述条款，即便认定私自建桥属于违法行为，最严重的法律后果也只(zhi)有行政处罚，而无刑事责任。违法不一定是犯罪，行人闖(chuang)紅(hong)燈(deng)、司机開(kai)车超速(su)都违反了《交通安全法》，可以给與(yu)警(jing)告(gao)、罚款等行政处罚，但絕(jue)不能认为只要违法，就是犯罪，从而认定为寻衅滋事罪中的追逐行为。

另(ling)外(wai)，对于民众私自建桥，也可事后补办手续，而非一律拆除，尤(you)其是在修建桥梁能夠(gou)便利民众出行的情况下更不宜(yi)动輒(zhe)拆除。《行政处罚法》第三十三条也规定：“违法行为輕(qing)微(wei)并及时改(gai)正，没有造成危害后果的，不予(yu)行政处罚。”因此，即便认为私自修桥手续不全，但是只要没有造成危害后果，就不应進(jin)行行政处罚，更不要说追究(jiu)刑事责任了。

《易(yi)经》有言：“積(ji)善之家，必有余(yu)慶(qing)”，司法绝不能让积善之家，承(cheng)受余殃(yang)，否则就背离了人之常情、世之常理，反而损害了司法自身(shen)的权威(wei)。

一審(shen)判决生效后，黄某提起申(shen)诉，但被原审法院駁(bo)回。2023年6月26日，黄某繼(ji)续向(xiang)上级人民法院申诉。29日，当地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定程序对该案立案，目(mu)前正在审查(zha)中。

武(wu)侯(hou)祠(ci)有一副(fu)著(zhu)名的对聯(lian)，上联是“能攻(gong)心(xin)则反側(ce)自消(xiao)，从古(gu)知(zhi)兵(bing)非好戰(zhan)”，下联是“不审勢(shi)即寬(kuan)严皆(jie)誤(wu)，后来治(zhi)蜀(shu)要深(shen)思(si)”。刑起源(yuan)于兵，知兵非好战，攻心为上，不战而屈(qu)人之兵是作为兵法的刑法的最高境(jing)界。刑法雖(sui)不能过度宽縱(zong)，但更不能一味(wei)重刑。犯罪标签会给个人及其家庭(ting)带来巨大的痛(tong)苦(ku)，己所不欲(yu)，勿(wu)施于人。

宽刑省獄(yu)，囹(ling)圄(yu)空(kong)虛(xu)应该成为每个法律人的內(nei)心自覺(jiao)。

来源 | 羊(yang)城(cheng)晚(wan)报·羊城派(pai)綜(zong)合(he)“罗翔说刑法”微信(xin)公众号、椒(jiao)點(dian)視(shi)頻(pin)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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