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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yue)19日(ri)，吴谢宇弒(shi)母(mu)案(an)在(zai)福(fu)建(jian)高(gao)院(yuan)二(er)審(shen)開(kai)庭(ting)。在此(ci)之(zhi)前(qian)，他(ta)壹(yi)审被(bei)判(pan)死(si)刑(xing)立(li)即(ji)執(zhi)行(xing)，隨(sui)後(hou)提(ti)起(qi)上(shang)訴(su)。在二审中(zhong)，吴谢宇依(yi)然(ran)表(biao)現(xian)出(chu)強(qiang)烈(lie)的(de)求(qiu)生(sheng)欲(yu)望(wang)，哭(ku)求法(fa)庭給(gei)他一次(ci)机会，用(yong)余(yu)生來(lai)贖(shu)罪(zui)。二审辯(bian)護(hu)律(lv)師(shi)申(shen)請(qing)為(wei)吴谢宇作(zuo)司(si)法精(jing)神(shen)病(bing)鑒(jian)定(ding)，但(dan)法庭未(wei)當(dang)庭作出是(shi)否(fou)啟(qi)動(dong)的決(jue)定。

除(chu)此之外(wai)，辩护律师还提到(dao)一個(ge)很(hen)重(zhong)要(yao)的辩护理(li)由(you)，擴(kuo)大(da)性(xing)自(zi)殺(sha)。吴谢宇的行为是否屬(shu)於(yu)扩大性自杀？如(ru)果(guo)認(ren)定为扩大性自杀，是否会影(ying)響(xiang)他的刑事(shi)責(ze)任(ren)？吴谢宇弑母的行为，是否必(bi)須(xu)用死刑立即执行来体现報(bao)應(ying)？這(zhe)些(xie)問(wen)題(ti)，都(dou)是本(ben)案主(zhu)审法官(guan)要直(zhi)面(mian)的，也(ye)值(zhi)得(de)我(wo)們(men)思(si)考(kao)。

一、扩大性自杀

扩大性自杀一般(ban)是指(zhi)自杀者(zhe)在抑(yi)郁(yu)情(qing)緒(xu)的影响下(xia)，考慮(lv)到自杀后親(qin)人(ren)的不(bu)幸(xing)或(huo)痛(tong)苦(ku)，從(cong)同(tong)情和(he)憐(lian)憫(min)的角(jiao)度(du)出發(fa)，先(xian)將(jiang)亲人杀死后再(zai)自杀。不久(jiu)前媒体报道(dao)，某(mou)地(di)一母亲用繩(sheng)帶(dai)将自己(ji)和女(nv)兒(er)纏(chan)縛(fu)后，投(tou)河(he)溺(ni)水(shui)身(shen)亡(wang)，其(qi)中兩(liang)个女儿大的8歲(sui)，小(xiao)的年(nian)僅(jin)2岁。此案后續(xu)調(tiao)查(zha)还在开展(zhan)，如果查明(ming)母亲本身嚴(yan)重抑郁，那(na)这種(zhong)情況(kuang)就(jiu)符(fu)合(he)扩大性自杀的表现。

扩大性自杀会给案件(jian)偵(zhen)辦(ban)带来两个问题：一是有人死亡，需(xu)要明確(que)案件性質(zhi)，确定是自杀、他杀还是意(yi)外。二是当自杀者自杀成(cheng)功(gong)時(shi)，需要确定死亡的先后順(shun)序(xu)和真(zhen)實(shi)原(yuan)因(yin)；而(er)当出现自杀未遂(sui)的情况时，又(you)需要對(dui)自杀者的精神狀(zhuang)態(tai)做(zuo)出司法鉴定。在吴谢宇案中，如其所(suo)述(shu)，还出现了(le)“自杀者打(da)消(xiao)自杀念(nian)頭(tou)”的情形(xing)，此时，对他的精神状态认定就更(geng)加(jia)復(fu)雜(za)了。

一般而言(yan)，扩大性自杀的行为人在杀人前一定存(cun)在强烈的自杀念头，这是判定此類(lei)案件性质的重要依據(ju)；而在杀人后随即自杀，則(ze)体现了扩大性自杀案件的內(nei)在邏(luo)輯(ji)。畏(wei)罪自杀與(yu)此不同，兇(xiong)手(shou)在作案之前並(bing)不存在强烈的自杀念头，作案后也不一定会立即自杀，往(wang)往走(zou)投無(wu)路(lu)了才(cai)会選(xuan)擇(ze)自杀。

反(fan)觀(guan)扩大性自杀的当事人，在案发前可(ke)能(neng)多(duo)次嘗(chang)試(shi)自杀或準(zhun)備(bei)遺(yi)書(shu)，同时在杀人后自杀意圖(tu)堅(jian)决。当然，也有關(guan)于抑郁癥(zheng)患(huan)者攜(xie)子(zi)自杀时，因看(kan)到孩(hai)子拼(pin)命(ming)掙(zheng)紮(zha)而突(tu)然醒(xing)悟(wu)，進(jin)而搶(qiang)救(jiu)孩子并放(fang)棄(qi)自杀的报道。无論(lun)如何(he)，强烈的自杀念头至(zhi)少(shao)持(chi)续到杀人时是扩大性自杀的一个重要特(te)點(dian)，把(ba)握(wo)这个特点才能避(bi)免(mian)放縱(zong)犯(fan)罪。

國(guo)内通(tong)說(shuo)认为，对于患有抑郁症的扩大性自杀者，其实施(shi)犯罪是在强烈的自杀念头与病理性抑郁情绪支(zhi)配(pei)下进行的，其辨(bian)认、控(kong)制(zhi)能力(li)下降(jiang)或喪(sang)失(shi)，因此可評(ping)定为限(xian)制责任能力或无责任能力。在司法实踐(jian)中，也有多起判决做出了对行为人有利(li)的认定。那麽(me)，吴谢宇的行为是否構(gou)成扩大性自杀呢(ne)？

根(gen)据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被告(gao)人吴谢宇悲(bei)观厭(yan)世(shi)，曾(zeng)產(chan)生自杀之念，其父(fu)病故(gu)后，认为母亲谢某某生活(huo)已(yi)失去(qu)意義(yi)，于2015年上半(ban)年产生杀害(hai)谢某某的念头，并網(wang)購(gou)作案工(gong)具(ju)”。在一审中，吴谢宇稱(cheng)，自己与母亲相(xiang)處(chu)的過(guo)程(cheng)中長(chang)期(qi)处于壓(ya)抑状态，他想(xiang)自杀，又因为擔(dan)心(xin)“自己先走了，母亲会崩(beng)潰(kui)痛哭”，于是杀害母亲。这些細(xi)節(jie)基(ji)本符合扩大性自杀的特征(zheng)，因为扩大性自杀又名(ming)“家(jia)族(zu)自杀”，行为人杀害的往往都是自己最(zui)亲近(jin)的人，比(bi)如子女、配偶(ou)等(deng)，往往出发点都是“我死了，妳(ni)也受(shou)罪，你也好(hao)不了，不如一起去死”。

但吴谢宇的另(ling)一些行为，又与典(dian)型(xing)的扩大性自杀矛(mao)盾(dun)。比如，一审公(gong)诉人曾經(jing)问他为何要在入(ru)戶(hu)門(men)口(kou)裝(zhuang)攝(she)像(xiang)头和报警(jing)器(qi)，他供(gong)认说是为了观察(cha)何时被人发现，被人发现他就打算(suan)結(jie)束(shu)自己的生命。这种择机自杀的心态与扩大性自杀并不吻(wen)合。根据他的陳(chen)述，在得手之后，他突然“頓(dun)悟”，失去了自杀的勇(yong)氣(qi)。这也使(shi)得扩大性自杀的认定有一定難(nan)度。

辩方(fang)辩称，一些精神障(zhang)礙(ai)者遇(yu)到重大事件时，患者会突然清(qing)醒，終(zhong)止(zhi)自己的危(wei)害行为。这理由不假(jia)，前文(wen)也提到抑郁症患者携子自杀时突然清醒的例(li)子。但是吴谢宇为何“顿悟”，为何清醒？为何在犯罪过程中如此心思縝(zhen)密(mi)，并且(qie)体现出極(ji)强的反侦查意識(shi)？这是不是事后找(zhao)理由？他现在如此强烈地想活，是否真的曾想过要自杀？他的求生欲望是一向(xiang)如此，还是因为母亲的死亡激(ji)发的呢？这些疑(yi)问还需要进一步(bu)證(zheng)明。

二、吴谢宇案发时的精神状态

千(qian)古(gu)艱(jian)难唯(wei)一死，吴谢宇在入獄(yu)之后渴(ke)望生，在弑母之后也沒(mei)有选择自杀，他有他的理由。但是，在事后判斷(duan)他的行为是否属于扩大性自杀的时候(hou)，自杀本身就成为重要根据。因此，他在案发后表现出的自私(si)和怯(qie)懦(nuo)，他的逃(tao)亡和茍(gou)活，呈(cheng)现出与扩大性自杀不相吻合的特征。

吴谢宇弑母，到底(di)是不是扩大性自杀呢？这个辩护理由很重要，但也可以(yi)说“意在沛(pei)公”。因为二审辩护人提出的辩护意見(jian)是，吴谢宇在案发时重度抑郁症发作伴(ban)精神病性症状，作案时辨认、控制能力下降或丧失。我理解(jie)，这个辩护意见兼(jian)顧(gu)了被告人的精神状态和犯罪心理。也就是说，即使法庭不认定扩大性自杀，也应該(gai)考虑吴谢宇当时的精神状况。这是在一审判决中也确认的“悲观厌世，曾产生自杀之念”，这个事实可能会对吴谢宇的刑事责任产生影响。

吴谢宇案发当时的精神状态到底如何？是否需要对他做精神病鉴定？这是从一审开始(shi)就被反复討(tao)论的问题。二审辩护人申请对吴谢宇做精神鉴定，有个重要原因是其父亲家族有精神病史(shi)。对此，檢(jian)方确认吴谢宇的两位(wei)姑(gu)姑分(fen)別(bie)患有精神分裂(lie)症以及(ji)智(zhi)力障碍，但根据有关证人的证言证詞(ci)，检方认为上述两位亲属的精神病症是外力刺(ci)激所致(zhi)，而非(fei)家族遗傳(chuan)，因此不建議(yi)多此一舉(ju)。

检方不願(yuan)对吴谢宇启动精神鉴定，是可想而知(zhi)的——一旦(dan)鉴定意见有利于行为人，他就有可能不負(fu)刑事责任或者限制刑事责任。这樣(yang)一来，鉴定人和法官就将面臨(lin)来自案件当事人和社(she)会輿(yu)论的巨(ju)大压力。但一般情况下，如果行为人有醫(yi)院门診(zhen)、住(zhu)院病歷(li)記(ji)錄(lu)证明有精神異(yi)常(chang)史的；或者有精神病家族史的；或者雖(sui)没有明确病史，但有证人反映(ying)其明顯(xian)异于常人、头腦(nao)笨(ben)拙(zhuo)、动作幼(you)稚(zhi)、有抽(chou)搐(chu)史等的，再结合行为人的目(mu)的、动机、方式(shi)、过程有悖(bei)常理，一般应当启动精神病鉴定。再看吴谢宇案的情况，两位近亲都受外力刺激導(dao)致精神病症，这个概(gai)率(lv)未免也高了点。从常理看，可以启动精神鉴定。

其实从医學(xue)角度来说，持续抑郁的人因受到特定事件的刺激，导致抑郁情绪急(ji)劇(ju)加重而做出杀人和自杀举动，可以说是事出有因。而在法律的層(ceng)面，如果行为人本身的主观惡(e)意不大，且造(zao)成的社会危害較(jiao)小，给予(yu)过重的刑罰(fa)既(ji)不利于对其改(gai)造，也不利于社会示(shi)範(fan)。

三(san)、可杀可不杀吗？

吴谢宇一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二审是否有可能改判为死緩(huan)加限制減(jian)刑，是否也能体现刑罚相当呢？我国的死刑政(zheng)策(ce)是——虽然还不能廢(fei)除死刑，但应逐(zhu)步减少，凡(fan)是可杀可不杀的，一律不杀。为什(shen)么还不能废除呢？这可能是死刑唯一的正(zheng)面意义，它(ta)能实现报应从而平(ping)复受害者及其家属的仇(chou)恨(hen)。

减少死刑的第(di)一个理由是实用主义的，那就是死刑可能会錯(cuo)杀。当然本案没有这个風(feng)險(xian)。

第二个理由还是功利的，就是威(wei)懾(she)犯罪的关鍵(jian)在于懲(cheng)罚的必然性和合理性，而不是惩罚的强度。壞(huai)人是要惩罚的，可以用自由刑去罚，严重的可以无期加限制减刑，但是没必要用死刑。因为死刑本身并不能有效(xiao)地震(zhen)慑犯罪，換(huan)言之，杀人杀不出敬(jing)畏心。但这一点和人们的直覺(jiao)并不相符。大部(bu)分人仍(reng)然觉得，只(zhi)要多死一些坏人，这个世界(jie)就会變(bian)好。在吴谢宇案的评论中，也有大量(liang)的聲(sheng)音(yin)说“謊(huang)話(hua)連(lian)篇(pian)趕(gan)緊(jin)杀了”。

第三个理由，就是死刑本身的正当性，这个问题见仁(ren)见智。總(zong)之，我国《刑（八(ba)）》废除了13个罪名的死刑，《刑（九(jiu)）》废除了11个罪名的死刑，我国的死刑政策就是要确保(bao)死刑这一最严厲(li)的刑罚，真正只適(shi)用于极少數(shu)罪行极其严重、不堪(kan)教(jiao)育(yu)改造的犯罪分子。那吴谢宇是这样的人吗？

从媒体刊(kan)登(deng)的吴谢宇狱中来信(xin)和母亲生前日记可以看出，吴谢宇的原生家庭负担很重，父亲家族貧(pin)窮(qiong)又有精神病史，母亲家族贫穷父母都是盲(mang)人。这两个人都是家族中唯一的大学生，需要承(cheng)担照(zhao)顾整(zheng)个家族的重任。吴谢宇只能依靠(kao)学習(xi)来出人头地，但父亲的去世成为影响他和他母亲的一个“关键的轉(zhuan)折(zhe)点”，从那时起，他“一步步踏(ta)上了自我毀(hui)滅(mie)的不歸(gui)之途(tu)”。开导母亲似(si)乎(hu)是吴谢宇难以完(wan)成的任務(wu)。面对无力挣脫(tuo)的控制与压力，只有死才是解脱。

也許(xu)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ju)是吴谢宇弑母后自杀，由是成为一場(chang)匆(cong)匆谢幕(mu)的悲剧。然而吴谢宇并没有去死，他逃亡并苟活于世，即使在法庭上，他也哭著(zhe)求法官讓(rang)他活着赎罪。故事变得失控，说好去死的人没有去死，让我们不得不一层一层剝(bo)开洋(yang)蔥(cong)，发现人心和社会最深(shen)处的秘(mi)密。

故事还有另一个更傷(shang)感(gan)的情节。在吴谢宇的狱中来信裏(li)，他提到，他作案后才慢(man)慢意识到，当他陷(xian)入絕(jue)望时，母亲其实正在慢慢走出来。母亲的鄰(lin)居(ju)说，在出事之前她(ta)的状态正在好转，“我跟(gen)她聊(liao)天(tian)，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有变化(hua)了，講(jiang)话时的語(yu)气都比较輕(qing)松(song)”。有位网友(you)评论说，这才是本案让人感到最绝望和最无力的时刻(ke)。我同意这个判断，如果时光(guang)能重来，是否能夠(gou)告诉那个少年，“别放弃，其实你还有机会”？

（原標(biao)题：法治(zhi)的细节︱吴谢宇还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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