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江南

湿漉漉的江南

江南的潮湿,出乎人的意料,躲却不掉,避之不及,几乎是无处藏身。人人都说江南好,只是梅雨受不了。

对南方的雨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这样的洋洋洒洒、时断时续、没完没了、纠缠不休。早上一睁开眼,凳子是潮的,窗台是湿的,隐隐可见渗出的水珠,有的地方还出现一朵朵花斑,像祥云赴会,挥之不去、赖着不走。打开橱柜门,霉气扑面而来,仔细一瞧,衣服上斑斑点点,像汗渍,也像雀儿屎。进了厨房,随意动一物,就有不明小飞行物腾起,小如芥子、快如飞禽,四处飞散,打也打不着,捉也捉不到。窗户不敢随便打开,怕涌入的潮气与室内汇合,空气虽流通,熏蒸不好受。地板上一层水渍,像刚用拖把拖过,走动时得小心翼翼,以免滑倒。再看墙壁,像人一样,大汗淋漓。空调开到“去湿”,好像也无济于事,时间一长,它也累得大喘气,管道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停机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汪曾祺先生在他的《我的家》中这样描述:“这间老堂屋的铺地的箩底砖的角都磨圆了,而且特别容易返潮。天将下雨,砖地上就是潮乎乎的。若遇连阴天,地面简直像涂了一层油,滑的。我很小就知道‘础润而雨’。用不着看柱础,从正堂屋砖地,就知道雨一时半会儿晴不了。一想到正堂屋,总会想到下雨,有时接连下几天,真是烦人。”理同此情,感同身受,我的心情多少有些释然和宽慰。

看到有太阳,又被灰白的云朵遮着,遮又未遮严,露出似有似无的阳光,我老家陕南把这个情景叫花花太阳花花云,此时若洒几点下来,就叫下白雨。热一阵,雨一阵,湿一地儿,潮一地儿,刚换上干爽的衣服,没多久又被汗水、雨水粘在身上。腻涩黏稠的不仅是身体的感受,还有心情。据说,闷热湿润的日子里,人们更容易发生情绪上的“霉变”,致使情绪低落、郁闷不畅或者焦躁不安,影响工作和生活,甚至读书、写作也受到感染。这样的天气,很是折磨人的耐心,尽管让人想要逃离,还是要咬牙坚持,我这人从小苦受得多,什么都不怕,何况这是自然现象。看见马路上指挥交通的警察和志愿者,还有扫地的环卫工人、修剪树枝整理草坪的园丁,就自惭形秽,眼眶湿润。

雨不是下给某个人的、某一家的,而是家家有份,人人均沾。“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这是《约客》中的诗句,多么美妙的画面呀!对应得水到渠成,看来这位南宋的诗人赵师秀感觉不错,心情极佳。明明是霉雨,却说成是梅雨,再加上一个“黄”字,诱人的熟透,流溢着果香。黄代表着成熟,这个时候的江南,除了青草、池塘、蛙鸣,还有西瓜、甜瓜、枇杷、葡萄、西红柿、杨梅、蟠桃、黄桃等时令瓜果。

有时就自个儿犯嘀咕:上海这地儿虽好,雨多了还是让人生厌,不但没完没了,而且防不胜防,看到大太阳,出门拿把遮阳伞,一会儿天就阴了下来,几滴雨点刚过,大雨随即而至。出门正在下雨,打了雨伞,不一会儿又是艳阳高照,上烤下蒸,汗如雨下,头发滴水,衬衫透湿。经过几次教训,不管天晴下雨,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把伞带上。不下雨的时候,也是阴晴不定,难得一见晴日当空,日头在散霞成绮的水汽中若隐若现,整个大气层仿佛一口大锅罩着,闷热难当,呼吸不畅。老伴怕热,特意买了纸扇,随时装在印有“金山记忆”的手提袋里,不时拿出来扇一扇,半开半合,动作不大,迎合着上海妇女的闲适和雅静。她说,湿度大也有好处,你看南方老年人的皮肤,与年龄极不相称,很少有皱纹,气色特别好。

长街短巷,雨里风里,梅雨湮湮,雾气洇洇,淋湿的衣袖,淋湿的鞋袜,路边的水坑一跃而过,跃不过的只好登岸踩着草地,没承想,脚一挨上就汪出一摊水来,若收抽得慢了,就会全“脚”覆没。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湿个通透,连意识和思维也都是湿润润的、水灵灵的。这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富有,也是一种满足、一种饱和,是万物旺盛生长的补给和保障。

生命最好的状态,是外面暴雨如注,内心干净无尘。即使雨水时停时至,也可冲去烦嚣、洗尽铅华,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有湿就能滋养,有潮就会膨胀,有墒就会发芽,有雨就有洗礼。世上万物,既然要来就有来的道理,磨砺和烦闷,耐心和坚持,都是人生的体验,经历的财富,但凡修成正果,大多少不了九九八十一难,这点闷热和潮湿又算得了什么?

下了那么多的雨,没见涨潮,没有泛滥,也未发生洪灾,究竟去了哪儿?可能都变成了潮气,被人体吸收了,被大地接纳了,被建筑依附了,被人间蒸发了。在这儿待得久了,若是石头,就会长出苔藓,若是花草,就会长出根须,若是老树,就会枯木逢春生出青枝绿叶来的。没有雨水,无以成江河;没有江河,无以成大海。透过雨帘,看江南的创新发展,看上海的繁盛卓越,就有了重重的景深。长三角、大上海,之所以有“长”和“大”,是因为有无可比拟的涵养和包容,独具若谷的虚怀和吸纳百川的气度。

水做的江南,凝重而润泽。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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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广东广州白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