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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wen) | 趙(zhao)景(jing)宜(yi)

北京高(gao)碑(bei)店(dian)，東(dong)四(si)環(huan)外(wai)的(de)壹(yi)棟(dong)寫(xie)字(zi)樓(lou)，在最(zui)高層(ceng)22层我(wo)見(jian)到(dao)了(le)羊(yang)。這(zhe)是(shi)一家(jia)新(xin)開(kai)的青(qing)年(nian)旅(lv)舍(she)的房(fang)間(jian)，有(you)8個(ge)床(chuang)位(wei)，最近(jin)床位月(yue)租(zu)由(you)700塊(kuai)漲(zhang)到了1200。房间有面(mian)很(hen)大(da)的窗(chuang)，對(dui)面是民(min)航(hang)總(zong)醫(yi)院(yuan)，沿(yan)京通(tong)快(kuai)速(su)路(lu)往(wang)西(xi)看(kan)去(qu)，可(ke)以(yi)眺(tiao)望(wang)高楼林(lin)立(li)的CBD。羊告(gao)訴(su)我，只(zhi)有到了晚(wan)上(shang)，看著(zhe)那(na)邊(bian)繁(fan)星(xing)點(dian)点的燈(deng)光(guang)，才(cai)感(gan)覺(jiao)北京是个繁華(hua)的都(dou)市(shi)。他多(duo)次(ci)進(jin)出(chu)國(guo)貿(mao)及(ji)周(zhou)边大楼，那裏(li)的生(sheng)活(huo)與(yu)他有關(guan)，但(dan)好(hao)像(xiang)又(you)关系(xi)不(bu)大。

2017年，羊初(chu)來(lai)北京，想(xiang)當(dang)一名(ming)文學(xue)圖(tu)書(shu)編(bian)輯(ji)。他高中(zhong)肄(yi)業(ye)，曾(zeng)去飯(fan)店当服(fu)務(wu)員(yuan)，在各(ge)地(di)的電(dian)子(zi)廠(chang)当流(liu)水(shui)線(xian)工(gong)人(ren)。再(zai)次返(fan)回(hui)北京，他做過(guo)幾(ji)份(fen)短(duan)暫(zan)的工作(zuo)：健(jian)身(shen)房的地推(tui)、青旅的前(qian)臺(tai)、小(xiao)程(cheng)序(xu)運(yun)營(ying)。不过这些(xie)工作都讓(rang)羊感到不快，之(zhi)後(hou)他成(cheng)了日结工。

十(shi)四億(yi)人的首(shou)都，有着龐(pang)大的日结市場(chang)。北京的馬(ma)駒(ju)橋(qiao)，類(lei)似(si)於(yu)深(shen)圳(zhen)的三(san)和(he)、蘇(su)州(zhou)的三里桥、台北的艋(meng)胛(jia)公(gong)園(yuan)。天(tian)還(hai)沒(mei)亮(liang)，就(jiu)有人在排(pai)隊(dui)，等(deng)着被(bei)工頭(tou)選(xuan)中，去往某(mou)工厂的生產(chan)线、某物(wu)流园區(qu)的分(fen)揀(jian)站(zhan)、某个建(jian)築(zhu)工地……但羊從(cong)不在马驹桥找(zhao)工作，他只用(yong)打(da)开手(shou)機(ji)，緊(jin)盯(ding)着日结工的微(wei)信(xin)群(qun)。

群里的工作遠(yuan)比(bi)马驹桥靈(ling)活、多元(yuan)，但酬(chou)勞(lao)同(tong)樣(yang)低(di)廉(lian)，远低于法(fa)定(ding)時(shi)薪(xin)，也(ye)會(hui)被克(ke)扣(kou)。發(fa)傳(chuan)單(dan)、充(chong)氣(qi)玩(wan)偶(ou)、搬(ban)家工、舞(wu)台搭(da)建、发型(xing)模(mo)特(te)、肢(zhi)體(ti)采(cai)集(ji)人、陪(pei)診(zhen)……北京还有大量(liang)的充场工作。所(suo)謂(wei)充场，就是假(jia)裝(zhuang)成某个人，比如(ru)产品(pin)发布(bu)会的觀(guan)眾(zhong)、某公司(si)的员工、看房的客(ke)戶(hu)或(huo)者(zhe)某富(fu)人的親(qin)友(you)，可以让生日会看似很熱(re)鬧(nao)。总之，妳(ni)的任(ren)务是烘(hong)托(tuo)出某種(zhong)經(jing)濟(ji)繁榮(rong)的表(biao)象(xiang)，或者虛(xu)荣心(xin)的泡(pao)沫(mo)，然(ran)后拿(na)走(zou)几十块的報(bao)酬。

“身上没錢(qian)的时候(hou)，会觉得(de)还是做日结好。一天起(qi)碼(ma)可以賺(zhuan)到100块。如果(guo)找个地方(fang)上班(ban)，一般(ban)要(yao)等一兩(liang)个月才发工資(zi)，吃(chi)喝(he)都保(bao)證(zheng)不了。”对羊来說(shuo)，日结工像是一种兜(dou)底(di)，但也成了一个無(wu)法擺(bai)脫(tuo)的怪(guai)圈(quan)。几年过去了，来北京时的願(yuan)景，和当下(xia)實(shi)際(ji)过的生活，就像是两條(tiao)分了叉(cha)的小徑(jing)。

文学青年，到北京去

2017年夏(xia)天，羊结束(shu)了在青島(dao)某电子厂的工作，来到北京。来之前他投(tou)了一些簡(jian)歷(li)，有两家图书公司邀(yao)請(qing)他面試(shi)。但最終(zhong)的答(da)復(fu)都是，他們(men)需(xu)要一个有经驗(yan)的文学编辑。其(qi)中一家建議(yi)他试试发行(xing)部(bu)門(men)，但羊卻(que)说：“我想做编辑，不是很想进发行部门。”

我問(wen)羊，為(wei)什(shen)麽(me)会有信心做图书编辑？羊说他喜(xi)歡(huan)文学，在豆(dou)瓣(ban)上認(ren)識(shi)一个人，“他也没有学历，但在北京当编辑，好像是武(wu)漢(han)大学肄业的。”

“这不好比吧(ba)，畢(bi)竟(jing)你是没念(nian)完(wan)高中的电子厂工人。”

羊沈(chen)默(mo)片(pian)刻(ke)，说“当时没想这么多”，接(jie)着講(jiang)起之前的经历：“我93年出生，没上完高中。因(yin)为学不好理(li)科(ke)，搞(gao)不明(ming)白(bai)那些公式(shi)，也不太(tai)適(shi)應(ying)学校(xiao)的生活。从初中开始(shi)我就喜欢看书，喜欢文学。我那时喜欢《麥(mai)田(tian)里的守(shou)望者》，还有阿(e)来、余(yu)华的小说。在豆瓣上认识一些網(wang)友，感觉他们都是做编辑的。我也想试一下。”

“我老(lao)家在山(shan)东H市北部的一个縣(xian)城(cheng)。爸(ba)爸長(chang)期(qi)不在家，和村(cun)里人去建筑工地打工，去过廣(guang)西、廊(lang)坊(fang)等地，幹(gan)几个月就会換(huan)地方。有时也在家附(fu)近的工厂上班。17歲(sui)时，我就離(li)开家鄉(xiang)了，感觉家乡太小，没什么好玩的。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什么钱，就当酒(jiu)店服务员，包(bao)吃住(zhu)的工作，給(gei)人上菜(cai)、端(duan)茶(cha)倒(dao)水。“

“从19岁到24岁，我去过昆(kun)山、上海(hai)、杭(hang)州，都是电子厂。除(chu)了这个，我不知(zhi)道(dao)可以干什么。这工作有点枯(ku)燥(zao)，但能(neng)忍(ren)下来。下了班，挺(ting)累(lei)的，简单吃点东西，就不想出去玩了。为什么换厂？我堅(jian)持(chi)不了太久(jiu)，干一段(duan)时间就会回家，呆(dai)着，啥(sha)也不干。过完年再去一个新厂。那时我也挺想戀(lian)愛(ai)的，但很內(nei)向(xiang)，不知怎(zen)么开口(kou)。現(xian)在我没太多想法了。那时候稍(shao)微存(cun)了点钱，但不多，当时挺能花(hua)钱的。”

来北京时，羊才25岁。那一年他常(chang)逛(guang)百(bai)度(du)的“北漂(piao)吧”，认识了不少(shao)人，还把(ba)这些人拉(la)进一个微信群。面试图书编辑失(shi)敗(bai)后，羊无所事(shi)事，需要一份工作。群里有人发了信息(xi)，说草(cao)桥的一家健身房要开业，正(zheng)在招(zhao)会籍(ji)顧(gu)问，提(ti)供(gong)免(mian)費(fei)宿(xiu)舍。

羊去试了试，发现这工作挺難(nan)的。他性(xing)格(ge)屬(shu)于慢(man)热、内向型，无法想象在大街(jie)上找人搭話(hua)、要聯(lian)系方式。上崗(gang)前，健身房做了好几輪(lun)培(pei)訓(xun)，熟(shu)練(lian)推銷(xiao)的话術(shu)，让员工们互(hu)相(xiang)演(yan)练。上了街，慢慢适应后，羊才发现，培训内容(rong)有些多余。大多數(shu)人根(gen)本(ben)没时间聽(ting)你讲什么，往往是，塞(sai)给对方一个单頁(ye)，要联系方式，说一句(ju)“开业后联系”就完了。

这工作很短暂。健身房开业后，就不需要那么多会籍顾问了。当然，所谓的提成也不靠(kao)譜(pu)。你离職(zhi)后，后續(xu)的辦(ban)卡(ka)业績(ji)就和你无关了。羊告诉我，他只干了四个月，平(ping)均(jun)月收(shou)入(ru)只有3000元，基(ji)本只拿到底薪。健身房的年卡不到一千(qian)块，如果有提成，会先(xian)给引(yin)導(dao)办卡的销售(shou)，之后才是要到联系方式的地推销售。

过完農(nong)历新年，2018年初羊又来到北京。他去了大興(xing)棗(zao)园的健身房，没等装修(xiu)完就离开了。每(mei)天早(zao)上，员工们要排成方陣(zhen)，开会、喊(han)口號(hao)。“我感觉很糟(zao)糕(gao)，我不太喜欢干销售。我性格喜好安(an)靜(jing)，不喜欢每天雞(ji)血(xue)滿(man)满的感觉。”

说起来，羊有点懷(huai)念第(di)一次当地推时的生活。那时他剛(gang)来北京，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外溜(liu)達(da)。这种自(zi)由自在的感觉，是在工厂上班体验不到的。这种自由经验也不知不觉地影(ying)響(xiang)了他后来的生活。

那一年羊还不斷(duan)给图书公司投简历，也得到过一个面试机会，不是编辑，而(er)是助(zhu)理，在办公室(shi)掃(sao)描(miao)、印(yin)刷(shua)文件(jian)和样品。他臨(lin)时有事回家一趟(tang)，没想到那公司很快招了其他人。羊感到后悔(hui)，他觉得如果进了这家图书公司，说不定还能轉(zhuan)岗做编辑。

漸(jian)渐地，羊放(fang)棄(qi)了当图书编辑的理想。

工作漂流

成为日结工之前，羊做过一份办公室的工作。那是2019年初，放弃去图书公司后，他想进新媒(mei)体、电商(shang)等行业，一家教(jiao)育(yu)类初創(chuang)企(qi)业聘(pin)用了他。

公司在朝(chao)陽(yang)门的一栋写字楼里，办公室只有30平米(mi)。羊和同事们的交(jiao)流很少，销售们在外面跑(pao)业务，很少来公司，坐(zuo)在他对面的是几个程序员。羊和另(ling)一个年輕(qing)人負(fu)責(ze)运营，具(ju)体工作是拿着教授(shou)给到的资料(liao)，把幼(you)兒(er)培训机構(gou)的图片和文字介(jie)紹(shao)上传进小程序里。这工作很枯燥，只需要复制(zhi)、粘(zhan)貼(tie)就夠(gou)了。羊不适应这样的白領(ling)工作，每月固(gu)定工资5000元，却要自己(ji)找住的地方、吃饭得自己花钱。哪(na)怕(pa)一直(zhi)租的是床位而不是单间，钱也不够。

离开健身房后，他曾找过一份青旅前台的工作。每天12个小时，早八(ba)晚八，上两天、休(xiu)两天。羊觉得不太累，只不过长时间在一个狹(xia)小的空(kong)间，会感到疲(pi)憊(bei)。他比較(jiao)满意(yi)这份工作，上夜(ye)班时偶爾(er)能睡(shui)一会觉。盡(jin)管(guan)月薪只有3000元，但包吃包住，生活也没什么负擔(dan)。只不过几个月后，青旅重(zhong)新装修，用人制度也變(bian)了。同样是12小时轮班，但变成了上六(liu)休一，工资不变。羊没有立即(ji)离开，当时快过年了，他想着隔(ge)年再找一个在办公室的工作。“心里很矛(mao)盾(dun)。写字楼的工作，都是一天坐那儿，太枯燥，也不管吃住，花费挺大。”

每天早上，从呼(hu)家楼地鐵(tie)站换乘(cheng)的时候，羊会感觉很难受(shou)。“一到人多的地方我就焦(jiao)慮(lv)。北京那么大，那么多人都擠(ji)着地铁去上班，图啥呢(ne)？”

在青旅工作了几个月，羊就辭(ci)职了，他想找一份更(geng)好的新媒体运营。“我找了两三个月，始终面试通不过。人家说，不想要从头帶(dai)的新人。不去面试的时候，我就在青旅玩手机，看电影、刷短視(shi)頻(pin)。有时候去网吧上网，在公园里逛逛。再之后，我就做日结工了。”

从事日结，让羊见识了一个更广大的世(shi)界(jie)，更辛(xin)苦(ku)、更不穩(wen)定。

日结做了一年多时间。2021年4月，通过豆瓣的青旅招聘小組(zu)，羊应聘上了青岛一家民宿的管家。没有其他同事，他要獨(du)自管理18个房间，负责入住、退(tui)房，以及打扫清(qing)潔(jie)。只有在旺(wang)季(ji)的时候，老板(ban)会聘请專(zhuan)门的保洁阿姨(yi)。雖(sui)然几乎(hu)没有假期，但羊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平日里，没有同事、老板，他很自在。来住民宿的人，大多都是刚毕业的年轻人。羊说，看到这些年轻人，心里很羨(xian)慕(mu)，也很开心。自己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珍(zhen)惜(xi)，到了年长时，突(tu)然发现了青春(chun)的美(mei)好。羊有一间独立的臥(wo)室，这在北京是无法想象的。淡(dan)季里，羊每月可以拿到5000元，到了旺季，工资能拿到8000元。他想一直干下去，但到了11月，疫(yi)情(qing)管制升(sheng)級(ji)，民宿改(gai)成了长租。客人变少了，老板決(jue)定自己来管理。

羊回到北京，成了一名日结工。

从扫楼到充场

北京日结群截(jie)图

每个月羊要工作27或28天，才能赚到4000元。这几天，他没找到合(he)适的零(ling)工，就去做扫楼的活。从下午(wu)3点开始，在管莊(zhuang)的老小区，爬(pa)楼发办理寬(kuan)带的广告。如果快的话，3小时就能发完手头的传单。雇(gu)主(zhu)会派(pai)人进行抽(chou)查(zha)，没问題(ti)的话，结算(suan)110元。

中介管这种活叫(jiao)“扫楼小蜜(mi)蜂(feng)”。我想起了念大学时，一个室友问我们知不知道“酒吧小蜜蜂”， 说话时他露(lu)出成年男(nan)人特有的微笑(xiao)。他接着回答，就是陪酒女(nv)。她(ta)们作陪时，尽量多喝酒，喝的太多就会吐(tu)。吐完繼(ji)续陪下一个客人喝酒，直到下一次嘔(ou)吐。

羊告诉我，他之所以一直呆在北京，是因为这里的工资更高。其他城市类似爬楼的活，最多给你70到80元。扫楼很辛苦，去的都是些没有电梯(ti)的老小区，几天下来，腿(tui)会很酸(suan)，不想下床。

扫楼者拿到一单110元的报酬，宽带公司可能给了中介200元，90元被抽成了。一般情況(kuang)，日结工们无法直接联系雇主。“有次我们去路口发传单，两小时拿了60元。后来商家主動(dong)加(jia)了我微信，他说给了中介110元。第二(er)次他直接联系我，给了80块。这样雙(shuang)方都劃(hua)算一些。但这种情况不多。”

每天，各类会议、論(lun)壇(tan)、峰(feng)会在北京舉(ju)办，有大量的日结工需求(qiu)。比如搭建舞台就有三份工作：大屏(ping)安装、舞台搭建、灯光布置(zhi)。哪怕是一个新手，也可以在专人指(zhi)导下，分担一些重活。干一天你可以得到150元到200元的酬劳。

会议的主办方还需要现场協(xie)助人员，幫(bang)嘉(jia)賓(bin)进场、簽(qian)到、倒茶水、运物料等等。大多数情况，日结工们需要自備(bei)皮(pi)鞋(xie)、黑(hei)长褲(ku)、白襯(chen)衣(yi)。刚入行时，羊常去当会议协助，他稱(cheng)薪水普(pu)遍(bian)很低，夥(huo)食(shi)待(dai)遇(yu)也一般。为数不多的一次，是參(can)加科技(ji)部的一次会议，他负责给参会的专家倒水。每天有200元报酬。羊还記(ji)得，他们跟(gen)着吃酒店的自助餐(can)，晚上也睡在同一家酒店的大床上。

去年618購(gou)物節(jie)，羊当过物流分拣员，为了每天300元的高薪。“在门头溝(gou)。你可以睡觉，但要24小时待命(ming)，只要車(che)开来了，你就要卸(xie)貨(huo)，时间挺难熬(ao)的。那个快遞(di)点在一个空房子里，他们给我们買(mai)了新被子，就睡在木(mu)板上。挺热，没風(feng)扇(shan)，也没法洗(xi)澡(zao)，我们就这样呆了72个小时。”

对于马驹桥，羊是陌(mo)生的。他表示(shi)，应該(gai)只有懂(dong)技术的，比如电工、泥(ni)瓦(wa)匠(jiang)在那边等工作。当然，很多人清晨(chen)去马驹桥，也是为了等到和羊做过的类似的日结。某种程度上，新的招工方式正在拋(pao)弃马驹桥，这不只是互联网造(zao)成的，也和大量失业的年轻人有关。

羊告诉我，隨(sui)着对日结工市场越(yue)来越熟悉(xi)，他的选擇(ze)变得更灵活，几乎不再干耗(hao)上一整(zheng)天的活。他退掉(diao)了一些兼(jian)职大群，只保留(liu)了几个小群。这几个群只发某一类細(xi)分的工作。羊喜欢找些只要花两三个小时的小活。順(shun)利(li)的话，一天可以做三份工。

逃(tao)离办公室后，羊觉得通勤(qin)並(bing)不麻(ma)煩(fan)，反(fan)而很喜欢这种流动的感觉。他形(xing)容这些小活就像是跑着玩儿的一样。“比如有些人专门转賣(mai)茅(mao)台酒，会雇人先去买。我们会去华联超(chao)市，带着身份证，排队买。你到了櫃(gui)台，中介会转钱给你，更多情况是拿他的支(zhi)付(fu)寶(bao)二維(wei)码。每取(qu)一次茅台，能赚50块，一般两三小时就完事了。”

羊还常去当肢体动作誌(zhi)愿者。他会坐在一台汽(qi)车里，听工作人员的指示，摆出不同的动作、表情，用来训练汽车的人工智(zhi)能系統(tong)。还有一种工作，是在医院帮人买藥(yao)，或问诊。更多时候，羊只需要打一个视频电话，让外地的患(huan)者直接和医生沟通。

这些小活中，充场是最常见的一类。所谓充场，就是扮(ban)演成其他人。最简单的是会议充场，你只需要坐着，还能玩玩手机。但薪水很低，甚(shen)至(zhi)远低于几年前的市场價(jia)。参加一场三到五(wu)小时的会，往往时薪在10元左(zuo)右(you)。一般会场外都会有一个自助餐吧，放着甜(tian)品、蛋(dan)糕、三明治(zhi)，还有全(quan)自动咖(ka)啡(fei)机，有服务人员为你操(cao)作。充场的人很少去吃，因为有领头盯着你。羊说，“你就是个充场的，和真(zhen)正的嘉宾不一样。”

另一种是假装成公司的员工。羊告诉我，去年几乎天天都有这种，今(jin)年偶尔才会看到。一般去的都是小公司，充场可能是为了应付上级领导或者投资人的视察(cha)。羊去过一次催(cui)債(zhai)公司，他就坐在工位上，看着正式员工不断打电话。羊记得，他们的態(tai)度很溫(wen)和，只是说，你欠(qian)了多少钱，该还了，再继续打下一个电话。他怀疑(yi)，这种客气的态度是不是和有人视察有关。

充场，是一种现代(dai)社(she)会的遊(you)戲(xi)。羊不太喜欢去的是楼盤(pan)充场。一般是一个地产销售，或是鏈(lian)家的中介带你过去，接着楼盘销售会给你倒杯(bei)水，让你看沙(sha)盘，请你坐在沙发上，聊(liao)聊市场价格、預(yu)算、利率(lv)、户型、朝向等的優(you)缺(que)点。他不知道这位客户是装的，带你来的销售則(ze)在一旁(pang)看着这场表演。

“带我来的销售，每月有带人来看房的任务，完不成要扣工资。所以，他们会找人充场看房。一般酬劳是50块，会要求和楼盘销售聊一个小时，但我聊不了那么久，感觉也装不像。有一次售楼處(chu)真的以为我会买房，那个销售之后額(e)外给了我100块獎(jiang)金(jin)。”但另一次羊連(lian)工资都没有拿到，销售只给了一个路费，认为他演得太差(cha)勁(jin)了。

羊的生活，如同一个搖(yao)摇晃(huang)晃的不倒翁(weng)。有时候他很想找一个工作，但往往又回到了日结生活。

当然，日结并不完全是被迫(po)的选择，羊认为挺自由，并習(xi)慣(guan)了这种惯性。他也试图离开，面试了济南(nan)一家电商公司。岗位是客服，一个月3000多元，包住宿。但羊还是放弃了，他想到了在朝阳门的写字楼。

“在办公室上班，呆在角(jiao)落(luo)里，像是跟世界失去了联系。而做日结，每天都能在北京跑，可以看到很多人，感觉特自由。街上那些人，我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我可以想象一下他们的生活。也許(xu)，他表面平静，但生活正在发生大事。

“我知道，一直做日结也不是办法。不去找工作的时候，想找工作。真找到了，我又不想上班了。最后还是做日结，做惯了，就不想上班了。”

未(wei)来？

上海日结群截图

羊也想要改变一下生活，他去过上海，呆了十多天，那是2020年。他认为上海是一个大城市，也会有很多日结工作。他让很熟的北京中介给他推上海中介的微信，如果只是网上找，很难找到日结工作。

很快，他发现了北京和上海的不同。北京有兼职大群，每个人都会发活，也有人发貸(dai)款(kuan)、信息套(tao)现的虚假广告。但上海不同，每个中介都建有自己的微信群，不允(yun)许同行来搶(qiang)人。此(ci)外，上海的日结工市场并不大，工作较为单一，不像北京，有着大量豐(feng)富的充场需求。

借(jie)着找工作的出游，从2020年6月到10月，羊玩上癮(yin)了。他其实是走马观花去不同城市，上海、成都、长沙、广州、廈(sha)门、鄭(zheng)州……最后回了北京。出发前，他手头有一萬(wan)的積(ji)蓄(xu)，结束时倒欠8000多元的网贷。“当时也不着急(ji)，因为还周转得开，想着反正之后可以做日结，慢慢还。”

生活住宿方面，羊也很依(yi)賴(lai)北京的日结微信群。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换一个新的地方住，感受北京不同区域(yu)的生活：2018，三元桥、双井(jing)。2019，小湯(tang)山、双井。2020年，十里河(he)、天通苑(yuan)。2021年，望京。2022年，宋(song)家庄、安貞(zhen)西里。2023，宋家庄，高碑店。

“2021年，我在望京住了一年。本来应是餐廳(ting)的员工宿舍，但人家没有用。有人在群里发信息，往外租，上下鋪(pu)那种。在居(ju)民楼里，半(ban)地下，一室一厅，一共(gong)三个高低床，但住的人最多时也就4个。房子到期后，我就走了。”最满意的住处是在宋家庄，一个带电梯的高层。

羊打算在高碑店的这家青旅住到月底，还是回宋家庄去。那边的房子是两居室，一间住了四个人，另一间住了六个人。羊告诉我，在宋家庄睡得很舒(shu)服，因为高低床是木質(zhi)的，而不是简易(yi)的铁架(jia)床。

羊的生活物品不多，一个28寸(cun)的行李(li)箱(xiang)和一个背(bei)包就能装下。他很少和室友们交流，人也总换来换去。住在宋家庄那个群租房的人，不是外卖员，就是日结工。一个床位月租700元，能开伙做饭，没钱的时候，还能每半个月交一次租金。

羊说，过去他常在豆瓣上看到有人写关于北京的文章(zhang)。比如天通苑，有人说是亞(ya)洲(zhou)最大的社区，或者望京，一个又现代也不乏(fa)煙(yan)火(huo)气的街区。来北京后，他几乎没被这座(zuo)城市吸(xi)引过。只是因为找工作比较容易，才一直留下来。“我真的来了，才感觉和他们写的并不一样。虽然我是从小地方过来的，但感觉北京还是和我想象中的都市感差太远了，并不是那种繁华而光怪陸(lu)离的感觉。”

最近，羊越来越感受到了年齡(ling)的壓(ya)力(li)。很多日结工作，比如会议协助，一般会要求年龄在30岁以下。不知不觉，今年羊已(yi)经30岁了。

“我的老家只有生产酒瓶(ping)子的工厂。我们村附近有一个小孩(hai)，我听说算混(hun)得最好的，学习特好，考(kao)上了山东大学，现在在快手当程序员。其他同龄人呢，不是外地打工，就留在了老家。一般是做装修，修车的，殺(sha)豬(zhu)的，我们那儿，很多人从爺(ye)爷那一輩(bei)就开始杀猪。”

那么，羊未来有什么打算呢？“回老家修车、装修？没想过。结婚(hun)？我以前还真有想法，现在已经随緣(yuan)了。我打算在冬(dong)天的时候，去南方，比如三亚，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民宿工作。什么才算合适？我想，要么像三元桥的青旅前台，休息多，上二休二。要么像青岛的民宿，就我一个人，没人管我，很自由。但这种很难找，只能等机会。”

“只能走一步(bu)、看一步。毕竟能力有限(xian)，而社会上的人太多，工作太少了。”

（应受訪(fang)人要求，羊为化(hua)名，亦(yi)是他的网名。）返回搜(sou)狐(hu)，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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