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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tu)片(pian)來(lai)源(yuan)@視(shi)覺(jiao)中(zhong)國(guo)

文(wen) | 刺(ci)猬(wei)公(gong)社(she)，作(zuo)者(zhe)｜徐(xu)嘉(jia)，編(bian)輯(ji)｜石(shi)燦(can)

南(nan)方(fang)城(cheng)市(shi)壹(yi)所(suo)高(gao)校(xiao)的(de)演(yan)播(bo)廳(ting)裏(li)，幾(ji)百(bai)人(ren)的目(mu)光(guang)都(dou)集(ji)中在他(ta)們(men)身(shen)上(shang)。

臺(tai)上是(shi)新闻系(xi)的学長(chang)学姐(jie)。他们花(hua)費(fei)數(shu)月(yue)完(wan)成(cheng)、聚(ju)焦(jiao)香(xiang)港(gang)劏(劏)房(fang)住(zhu)戶(hu)生(sheng)存(cun)與(yu)命(ming)運(yun)的深(shen)度(du)報(bao)道(dao)，正(zheng)以(yi)文字(zi)、攝(she)影(ying)、视頻(pin)的形(xing)式(shi)呈(cheng)現(xian)在大(da)家(jia)面(mian)前(qian)。這(zhe)是他们用(yong)来交(jiao)付(fu)四(si)年(nian)新闻專(zhuan)業(ye)学習(xi)的畢(bi)业作品(pin)，從(cong)作品體(ti)量(liang)和(he)深度上看(kan)，他们度過(guo)了(le)頗(po)有(you)收(shou)獲(huo)的四年。

張(zhang)笛(di)坐(zuo)在台下(xia)，聽(ting)著(zhe)他们的講(jiang)述(shu)，感(gan)觉身体里有什(shen)麽(me)在被(bei)撐(cheng)開(kai)，雞(ji)皮(pi)疙(ge)瘩(da)在皮膚(fu)上一陣(zhen)阵蔓(man)延(yan)。她(ta)的感官(guan)突(tu)然(ran)變(bian)得(de)很(hen)敏(min)銳(rui)，似(si)乎(hu)可(ke)以越(yue)过屏(ping)幕(mu)，感觉到(dao)劏房里的呼(hu)吸(xi)。

学长学姐話(hua)毕，台下掌(zhang)聲(sheng)雷(lei)動(dong)。

新闻系的老(lao)師(shi)點(dian)評(ping)犀(xi)利(li)精(jing)準(zhun)，台上新闻系的学生務(wu)實(shi)認(ren)真(zhen)，这一切(qie)，都是她在自(zi)己(ji)的专业廣(guang)播電(dian)视学里沒(mei)有体會(hui)过的——那(na)些(xie)偏(pian)向(xiang)影视的課(ke)程(cheng)內(nei)容(rong)大多(duo)重(zhong)实操(cao)輕(qing)理(li)論(lun)，很難(nan)幫(bang)助(zhu)张笛提(ti)升(sheng)自己渴(ke)望(wang)擁(yong)有的邏(luo)辑思(si)維(wei)和文字表(biao)達(da)能(neng)力(li)。

张笛本(ben)科(ke)毕业，收到来自朋(peng)友(you)的花束(shu)｜图源自受(shou)訪(fang)者

三(san)年後(hou)，當(dang)张笛終(zhong)於(yu)進(jin)入(ru)新闻系讀(du)研(yan)，卻(que)没能实现当年看到的那種(zhong)全(quan)力以赴(fu)投(tou)入采(cai)寫(xie)的狀(zhuang)態(tai)。在疫(yi)情(qing)的影響(xiang)下，她焦慮(lv)地(di)刷(shua)新着互(hu)聯(lian)網(wang)大廠(chang)的实习崗(gang)位(wei)信(xin)息(xi)，卷(juan)到毕业，她發(fa)现自己走(zou)上了另(ling)一條(tiao)路(lu)，实際(ji)点說(shuo)，是相(xiang)對(dui)新闻理想(xiang)，她更(geng)务实、更需(xu)要(yao)賺(zhuan)錢(qian)帶(dai)来的掌控(kong)感。

大学校園(yuan)里，新闻系是閃(shan)耀(yao)着理想的屋(wu)檐(yan)，庇(bi)護(hu)着驕(jiao)傲(ao)的学子，給(gei)他们魯(lu)莽(mang)的勇(yong)氣(qi)。但(dan)当面对就(jiu)业，新闻系似乎又(you)顯(xian)得脆(cui)弱(ruo)而(er)天(tian)真，成為(wei)张雪(xue)峰(feng)口(kou)中“报了就把(ba)孩(hai)子打(da)暈(yun)”的存在。

近(jin)来熱(re)議(yi)的背(bei)后，折(zhe)射(she)出(chu)整(zheng)個(ge)社会对大学教(jiao)育(yu)、就业及(ji)未(wei)来的焦虑。盡(jin)管(guan)一考(kao)不(bu)再(zai)定(ding)终生，专业也(ye)不再和就业強(qiang)相關(guan)，但在經(jing)濟(ji)形勢(shi)不明(ming)朗(lang)的当下，新闻专业是否(fou)還(hai)值(zhi)得選(xuan)擇(ze)？什么樣(yang)的人適(shi)合(he)读新闻？新闻教育又能带来什么？

肩(jian)負(fu)理想面对现实，这屆(jie)新闻系的毕业生们，正在用腳(jiao)投票(piao)，给出屬(shu)于他们的答(da)案(an)。

一切开始(shi)的地方

淩(ling)晨(chen)一点，季(ji)潔(jie)縮(suo)在被窩(wo)里点开微(wei)博(bo)，那些来自遠(yuan)方人们的讲述和求(qiu)助輪(lun)番(fan)湧(yong)现，一些图片刺痛(tong)她的眼(yan)睛(jing)，沖(chong)走了她的困(kun)意(yi)，她無(wu)能为力，只(zhi)有失(shi)眠(mian)。

在2020年初(chu)，她度过了許(xu)多这样相似的夜(ye)晚(wan)。疫情擱(ge)置(zhi)了她的实习——这本是许多大三学生備(bei)戰(zhan)就业的最(zui)后一次(ci)機(ji)会；也搁置了她的毕业展(zhan)演——这本是她最期(qi)待(dai)的校园告(gao)別(bie)儀(yi)式。她不甘(gan)心(xin)就这样離(li)开大学，也对未来的就业感到焦虑。

就在无力感徒(tu)增(zeng)的那段(duan)時(shi)間(jian)，她通(tong)过參(can)与公共(gong)事(shi)件(jian)的討(tao)论，关註(zhu)到许多優(you)秀(xiu)的媒(mei)体人和学者。他们对社会系統(tong)、政(zheng)治(zhi)、科学的思考像(xiang)一面鏡(jing)子，为季洁解(jie)答疑(yi)惑(huo)，也映(ying)出季洁不堪(kan)一擊(ji)的知(zhi)識(shi)儲(chu)备和逻辑思维。

于是，21歲(sui)的季洁決(jue)定：“我(wo)要读研，再多读点書(shu)。”

父(fu)母(mu)无法(fa)提供(gong)更多建(jian)议，她尋(xun)求職(zhi)业興(xing)趣(qu)測(ce)試(shi)、星(xing)座(zuo)、八(ba)字、人生教練(lian)、塔(ta)羅(luo)牌(pai)，其(qi)中高频出现的几个詞(ci)吸引(yin)了季洁：媒体工(gong)作者、記(ji)者、傳(chuan)播......

“寻找(zhao)真相，去(qu)参与、見(jian)證(zheng)、记錄(lu)、传遞(di)。妳(ni)看，这种新闻的概(gai)念(nian)，在当时就像我的兴奮(fen)劑(ji)。”

她想到自己曾(zeng)在学院(yuan)旁(pang)听新闻系老师的采访写作课，那种嚴(yan)肅(su)求索(suo)的精神(shen)讓(rang)她至(zhi)今(jin)想起(qi)都精神一振(zhen)；又想到过去的自己也愛(ai)打抱(bao)不平(ping)、维權(quan)索賠(pei)、大声制(zhi)止(zhi)地鐵(tie)上的流(liu)氓(mang)......当即(ji)决定：“就读这个！新闻系！”她写了一封(feng)长长的陳(chen)情令(ling)，获得了爸(ba)媽(ma)的支(zhi)持(chi)。

后来的深夜，她不再陷(xian)进爆(bao)炸(zha)信息里无法自拔(ba)，轉(zhuan)看非(fei)虛(xu)構(gou)的文章(zhang)，一遍(bian)遍重读十(shi)几年前的行(xing)业故(gu)事，全力以赴备考新闻专业。那是2020年的初春(chun)，季洁向内求，为自己构建出了理想的未来。

00后立(li)丹(dan)和新闻的結(jie)緣(yuan)更早(zao)。

初中入学，她因(yin)脚傷(shang)无法参加(jia)軍(jun)訓(xun)，百无聊(liao)賴(lai)中给校报投稿(gao)，屢(lv)投屡中，她享(xiang)受到写作带来的“小(xiao)小快(kuai)樂(le)”。而后，广播站(zhan)站长沿(yan)着报紙(zhi)署(shu)名(ming)找到班(ban)里，她又受邀(yao)加入广播站，得以在初中就有了校园媒体实踐(jian)。

后来，她觉得这像“命定”。

2019年高考后的暑(shu)假(jia)，她听到网易(yi)雲(yun)音(yin)乐上的一檔(dang)播客(ke)，播客名叫(jiao)「凡(fan)间角(jiao)落(luo)」，主(zhu)播「走来走去的F小姐」常(chang)分(fen)享人文歷(li)史(shi)的内容。“听了她的播客，我感觉新闻专业培(pei)養(yang)出来的人，在思想和行为方式上都值得人欣(xin)賞(shang)。”

那些无意的巧(qiao)合或(huo)有意啟(qi)蒙(meng)，總(zong)让不少(shao)孩子早早確(que)立了新闻誌(zhi)向。用张笛的话来说，是“文青(qing)、瑪(ma)麗(li)蘇(su)”化(hua)。

初中，她被书上“编辑XX”的名頭(tou)吸引，“做(zuo)出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太(tai)有意思了。”隨(sui)后，語(yu)文老师推(tui)薦(jian)中国青年报的《冰(bing)点周(zhou)刊(kan)》和行业的非虚构作品，愈(yu)加催(cui)生出她做记者的想法。

滿(man)腔(qiang)热血(xue)、人文气息、社会擔(dan)当…...这是许多学生选择新闻专业最初的理由(you)，但父母们往(wang)往更关注这之(zhi)后的就业問(wen)題(ti)。

即使(shi)一考不再定终生，专业也不再和就业强相关，但新闻专业从在中国高校設(she)立起，便(bian)是服(fu)务于社会的“有用”专业，而非像社会学、文学的“无学”专业。不过它(ta)们的命运似乎很相似，每(mei)逢(feng)高考后、毕业季便被唱(chang)衰(shuai)一次。

父母希(xi)望张笛选师範(fan)類(lei)或小语种——他们认为，这是文科里相对好(hao)就业的专业。向志願(yuan)填(tian)报老师咨(zi)詢(xun)新闻专业时，张笛还记得那人的表情，看起来像在说：“嗯(ng)？怎(zen)么选这个？”

父母很焦虑。立丹也接(jie)受父母的安(an)排(pai)，做了基(ji)因檢(jian)测：“他们花了五(wu)位数，刮(gua)了我的口腔細(xi)胞(bao)，去测我基因里适合什么工作。”基因报告里有銷(xiao)售(shou)、人力資(zi)源，没有传媒。

立丹相信自己善(shan)表达、交际，适合新闻。她以“都是与人打交道”为由说服了爸妈，以排在广東(dong)省(sheng)文科2000位的高分成績(ji)，选择了4000位就能上的新闻专业。

张笛則(ze)和父母做了場(chang)交易：“我听他们的要求选了省内的学校，他们就得听我的，让我选自己喜(xi)歡(huan)的专业。”她填上了传播学院所有与新闻有关的专业。

在新闻专业的門(men)前，有人渴望得到精神救(jiu)贖(shu)，有人渴望執(zhi)筆(bi)改(gai)变社会，有人被它犀利尖(jian)锐的气質(zhi)吸引，有人想做狗(gou)仔(zai)娛(yu)记，有人渴望提升溝(gou)通与表达能力，有人想实现更好的就业……

他们带着不同(tong)的美(mei)好愿望来到新闻专业，可大学教育毕竟(jing)不萬(wan)能，也有諸(zhu)多弊(bi)病(bing)。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很快有人意识到，这里不是久(jiu)留(liu)之地，也有人打着鸡血，准备一直(zhi)撑到最后。

新闻系的故事

2019年，立丹进入南方一所大学的新闻系就读，这是她反(fan)抗(kang)“基因检测报告”后，靠(kao)雄(xiong)辯(bian)爭(zheng)取(qu)来的结果(guo)。但一年之后，她就从新闻采写实践转向研究(jiu)传播学理论。

立丹是ESTJ型(xing)人格(ge)，她说这代(dai)表自己重理性(xing)、善規(gui)劃(hua)。

果不其然，入学后，她先(xian)研究了学校的课程培养方案：“每个课都是蜻(qing)蜓(ting)点水(shui)，下学期就学别的去了，什么都只能了解个大概。”于是她希望从课外(wai)实践入手(shou)，加入了校报、系报，担任(ren)学生记者，希望能在实践里收获更多专业技(ji)能。

立丹来到大学后，上的第(di)一堂(tang)课｜图源自受访者

这期间，学校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她跟(gen)进調(tiao)查(zha)写出的报道却在发表前被迫(po)做出了改动：“这件事让我觉得平台和渠(qu)道很重要，那些开辦(ban)新传时间更长的学校，专业度相对会更高，受到的限(xian)制也会少一些。”

在课堂教育、课外实践中都没有得到满足(zu)的立丹，开始考虑升学问题，但又很快发现，新传专业的升学渠道偏窄(zhai)：“新闻相关的競(jing)賽(sai)很少，不可能通过一篇(pian)新闻作品就获得升学的机会。如(ru)果你一直在做新闻实践，那后面可能把路越走越窄，只有进媒体。它不像你会做网頁(ye)，后面可以转碼(ma)、进公司(si)、做数據(ju)抓(zhua)取和学科竞赛，还能帮你争取到升学的机会。”

立丹並(bing)不是功(gong)利導(dao)向的人，从一开始进入新闻专业，她就渴望变成更加理性、像「F小姐」那样优秀的人，但在大学里，她总有“书没读夠(gou)”的感觉：“再来一次，我可能会选一个更好的学校学新闻。”

抵(di)达事件的本质和真相，將(jiang)其还原(yuan)呈现给外界(jie)——这是眾(zhong)多新闻记者都渴望抵达的境(jing)界，也成了立丹却步(bu)的原因——从外界環(huan)境和个人能力上，她都觉得沮(ju)喪(sang)。

“如果我当初喜欢更感性的表达，可能会选漢(han)语言(yan)文学。之所以选新闻，就是觉得写新闻报道很像在解数学题：先把题目读懂(dong)，整理资料(liao)和采访的过程就像在看条件，写作就是在解题，但你往往没办法解到最后一步，就像往湖(hu)面扔(reng)小石子，扔了100次都沈(chen)下去，这种感觉就让我觉得很难受、很困惑。本科期间，我所有的新闻实践好像都没达到这个状态，只要靠近一点点就可以了，但一次都没有。”

立丹反觀(guan)身邊(bian)的同学，依(yi)然有人在追(zhui)逐(zhu)真相，他们体现出的锐利、冲勁(jin)和韌(ren)劲，让她从外到内地審(shen)视自己：“也许，我没有那么渴求真相，做不到那么較(jiao)真。”

和早早入门，早早“看透(tou)”的立丹不同，张笛从当年在演播厅里被震(zhen)撼(han)之后，就一直对新闻抱有类似“高攀(pan)”的想象(xiang)，当她终于圓(yuan)夢(meng)新闻系，也借(jie)此(ci)完成了学历提升。

本科时，她曾向南方一家媒体投递实习，却没得到回(hui)音。“我安慰(wei)自己：你只有一段大厂的实习，也不是新闻科班出身，可以理解。”

2021年，她终于读上新闻专业的碩(shuo)士(shi)，却深受疫情的影响，对未来就业感到恐(kong)慌(huang)，开始“卷实习”。

这不是簡(jian)單(dan)的内卷，张笛做事一向慎(shen)重。她眼见身边不斷(duan)有朋友进入广电、传统媒体实习，忍(ren)受媒体业内多年来的常态——那些“为爱发电”的传媒学子，往往会遇(yu)上“无酬(chou)勞(lao)动、倒(dao)貼(tie)进組(zu)、为項(xiang)目墊(dian)钱、被畫(hua)餅(bing)PUA、打雜(za)應(ying)酬一无所获”等(deng)五花八门的情況(kuang)。既(ji)然如此辛(xin)苦(ku)，何(he)必(bi)繼(ji)續(xu)徒劳？

另一边，张笛的学校有着濃(nong)厚(hou)的互联网实习氛(fen)圍(wei)，那些公司大多福(fu)利待遇优厚，價(jia)值观和职场氛围更为开放(fang)。

权衡(heng)之下，她决定放棄(qi)去传统媒体实习的想法，扎进互联网和新媒体的沃(wo)土(tu)，一連(lian)積(ji)累(lei)了四段实习经历，成为同学中的“卷王(wang)”。

从张笛实习的公司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整个科技园｜图源自受访者

毕业前，她又想起之前的“遺(yi)憾(han)”：“我又投了那家媒体，我想，自己是研究生，又有这么多实习，应該(gai)可以勝(sheng)任吧(ba)......但我一份(fen)简历都没有通过。”那次之后，她难过地找到在南方系媒体的朋友，聊了很久。

她意识到，能够进入这些优秀老牌媒体实习、工作的同学，大多已(yi)经在学校里有过豐(feng)富(fu)的媒体实践经驗(yan)和作品。在她眼里，那些同学有热情、有韧劲、能忍受漫(man)长而低(di)回报的工作现状。

一边是高投入、低薪(xin)的媒体，另一边是氛围活(huo)躍(yue)、高薪的互联网大厂，头上頂(ding)着疫情的陰(yin)霾(mai)，身旁是卷出新高度的同輩(bei)壓(ya)力，张笛尽管圆梦新闻系，却在实习中一步步离新闻业越来越远。

张笛的选择并不少见——在不合理的系统下，能吃(chi)苦不是美德(de)。

但还是有许多以媒体为职业方向的新闻系学生，能通过系里的人脈(mai)关系争取到实习机会，通过系统的帮助完成那些入行所需的实践。

连珊(shan)便是其中一个。

新闻系硕士在读期间，她经介(jie)紹(shao)进入一家老牌报业实习，那是不少非新闻专业或没有渠道的学生遙(yao)不可及的地方。

“好无聊，每天都是那种很单一的活动，一篇通稿抄(chao)来抄去，蠻(man)惡(e)心的。毕业后，我第一个排除(chu)的就是当记者，真的很讨厭(yan)现在的媒体环境，讨厌记者幹(gan)的一切事情。”

当初，因为对娱乐圈(quan)感兴趣，她决定读新闻，今后做娱记。在她看来，这个专业有趣、简单，相对本科的戲(xi)劇(ju)影视也更好就业。

可真正入门，她才(cai)意识到自己似乎跳(tiao)进了另一个“坑(keng)”：“书上学到的是很正统的知识，但又学得很杂。如果选理科，学一门技術(shu)还比(bi)较好就业，但文科学到的都是很大很泛(fan)很空(kong)的东西(xi)——现在所有的文科都是这样吧？我不知道。”

说起最近的社会热談(tan)，她直言：“我觉得张雪峰说的很有道理，新闻学的教授(shou)好多都是高高在上不食(shi)肉(rou)糜(mi)，自己可能已经功成名就，觉得新闻系很有前途(tu)，但其实看一看新闻系慘(can)淡(dan)的招(zhao)生和就业率(lv)就知道了，说什么能文能武(wu)，其实就是替(ti)代性很强”。

连珊以就业为导向、更看重学历提升。但很明显，她所在学校的新闻专业没有能助她一臂(bi)之力。臨(lin)近毕业，连珊投了50多家公司，近100份简历，参加了2次線(xian)下招聘(pin)会，一无所获。

立丹对新闻系的学科教育实践感到失望，张笛却步于媒体氛围和待遇，连珊没有通过新闻系实现在职场上的竞争优势。

失望的三人背后，还有无数新闻学子在挣扎。

少年终知愁(chou)滋(zi)味(wei)

新闻班30多人，毕业后，只有季洁选择进入媒体行业。

过去的兩(liang)年里，每逢聚会，大家总免(mian)不了讨论今后的打算(suan)。考公、考编、教师、互联网公司，一圈轮流发言下来，选择总是这几个。两年来如此，十多年来也如此。当初说要做记者的几个同学，临近毕业也悄(qiao)无声息选了别的。

在这期间，季洁創(chuang)建自己的自媒体，以每周一期的频率產(chan)出文字、音频和视频内容，终于争取到一个进入非虚构写作媒体实习的机会。在那里，她卯(mao)足劲争取獨(du)立写稿的机会，最终积累出自己较成规模(mo)的作品集。

“有次我去采访，本来说半(ban)小时就结束，我们聊了三个多小时。最后他说，我对他在做的事情非常了解，看得出是认真做了功课，他很佩(pei)服我的认真和沟通能力。他通过聊天整理了自己，觉得能被采访很开心。”那次，受访者堅(jian)持要和她合影：“他确信我会成为很棒(bang)的记者，还说以后要给孩子看这张照(zhao)片，给他讲我的故事。”

在交流时四目相对，感受思緒(xu)流通，从采访对象那里得到对自己的正反饋(kui)，也许还能通过写作改变些什么——这对季洁来说，是会上癮(yin)的人生体验。

通过丰富的实践经历，她篤(du)信自己的特(te)质和兴趣爱好，都与记者这份工作完美匹(pi)配(pei)。在新闻系，像这样留到最后的记者苗(miao)子，总会得到其他同学的鼓(gu)勵(li)和寄(ji)托(tuo)。就这样，在种种原因的推动下，季洁鎖(suo)定采写记者的岗位，将新媒体运營(ying)、传统媒体、大厂统统拋(pao)在腦(nao)后。

錯(cuo)失媒体实习的张笛，曾对像季洁这样的同学做出了总结。

“做记者工作需要几个东西：第一个是很大的热情、毅(yi)力；第二(er)个是洞(dong)察(cha)力，能够冷(leng)靜(jing)分辨(bian)事物(wu)；第三个是创作天賦(fu)；最后还要有经济基礎(chu)。这份工作要求你在前期有很多金(jin)钱和精力的投入，要你去犧(xi)牲(sheng)，很苦，没办法很快给到自己或者家庭(ting)一些回馈。”

季洁总是侃(kan)侃而谈，但在谈到薪资时，立刻(ke)变成了啞(ya)炮(pao)。

近两年，季洁的父母接连到了退(tui)休(xiu)年齡(ling)，他们仍(reng)继续工作，为季洁支付学费、生活费、实习租(zu)房等一切开销。看着同等学历、实习经验不相上下的朋友们一个个确定了工作，薪资待遇誘(you)人，季洁有时候(hou)心里也直打鼓。

她在拥擠(ji)的早高峰地铁上刷到张雪峰，看了看標(biao)题，没敢(gan)点开。

“我有点怕(pa)，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会受不了。过去几年我都在坚持，要做记者、要写作、经历一切新鮮(xian)有趣的事情。但如果我选错了......这算不算啃(ken)老，自私(si)？要父母为我買(mai)单？同学们去挣钱独立了，我一直任性，像在做白(bai)日(ri)梦，是不是很蠢(chun)？”

她想起上次过年回家，親(qin)戚(qi)们问她的志向，她激(ji)情洋(yang)溢(yi)地描(miao)述了记者的职业规划，迎(ying)来支支吾(wu)吾的反馈：“你看XX，之前在北(bei)京(jing)做了那么多年记者，最后还是得回来賣(mai)酒(jiu)。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家里的亲戚们热切地向她介绍“安逸(yi)岗位”，希望她能够回家鄉(xiang)共享人际紐(niu)带中蘊(yun)含(han)着的既得利益(yi)。有些时候，她会心跳加速(su)，说不清(qing)是心动，还是恐懼(ju)。

在记者这行里，就算大家的目标一致(zhi)，自身面对的情况也各(ge)不相同，这是一条注定孤(gu)独的路。更多时候，她会在播客、讲座和书里寻找媒体行业前辈留下的“火(huo)种”。

后来，她点开那些关于张雪峰的新闻，认真算了算父母的年龄，站在离家2000公里的城市里，给父母打电话，要他们注意身体，说最近很有收获，未来应该会很有前途。然后，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季洁下班后，地铁通勤(qin)一小时后看到的日落｜图源自受访者

“一些很有理想的人，不会因为工资很少或者没有工资就不去实习、工作。我向往新闻理想，也很佩服有新闻理想的人，但我本人更注重实际，比较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不想让家里为我所謂(wei)的理想买单，支持我去更远的地方比如北京上海(hai)，在那租房几个月实习。我不想吃那种苦，更想享受挣钱的快乐。”

尽管张笛想好了要先经济独立，在做出最后的职业选择前，她也曾在一份内容创作的工作前猶(you)豫(yu)过。最后，她还是决定，先去一线城市的大厂做公关，等有了更高的能力、收入，再转回做媒体也说不定。

藝(yi)源从新闻系毕业，剛(gang)刚簽(qian)下一份国企(qi)的文秘(mi)工作。谈起从前，她还记得自己对新闻传播的热爱是从何而生。她爱和家人一起看《人物静距(ju)离》；紀(ji)录片節(jie)目里，人文视角下的世(shi)界让她动容；电视上，她看到駐(zhu)边战士和家人團(tuan)聚的那刻，暗(an)想：“能做一个记录者，也挺(ting)好。”

此后，她进入大学，拍(pai)过很多条视频，从不觉得辛苦，熬(ao)夜也乐在其中：“我很坚定喜欢自己的专业，那时候每天都有动力，从不拖(tuo)延。”到了2023年初的春招，她的热爱却没有換(huan)来等价的薪资回报。

她找到一份位于上海市中心，以人物专访、记录社会为主要内容的视频编导工作，对方要求她2次跨(kua)1500公里去参加线下面试，经过重重篩(shai)选，却也只能给到6千(qian)出头的薪资。

艺源开始失眠：硕士出身，一直以来为爱发电，拿(na)到的工资却似乎只能在上海勉(mian)强糊(hu)口。“如果我在上海有房子，也许我就会选择这份工作了。”她说自己不够“勇敢”，只能暫(zan)緩(huan)对工作内容的期望，选择更穩(wen)定的工作以求自保(bao)。

2023年6月29日晚，刺猬公社主理人葉(ye)铁橋(qiao)在知乎平台发起了一场名为《聊聊新闻专业：新闻专业还值得学嗎(ma)？》的圆桌(zhuo)对谈，復(fu)旦(dan)大学陸(lu)曄(ye)教授、原《中国青年报》深度调查部(bu)主任劉(liu)万永(yong)、正面连接的作者吳(wu)呈傑(jie)都加入了这场直播展开讨论。

吴呈杰的一段话可以很好地总结新闻学子们的不同抉(jue)择：“记者是很适合年轻人的职业：去探(tan)索世界和他人的生活，有助于他们去积累自己的生命经验......但出于一些原因，普(pu)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在这个行业里要追求一份体面的薪水就有些困难。”

我们各奔(ben)东西南北

毕业临近，连珊在求职市场上屡屡受挫(cuo)，最后，教师招聘广告一篇篇发布(bu)，她稱(cheng)这是“大势所趨(qu)，走投无路”的选择。

新闻系让她失望，可还是留了印(yin)记在她身上。参加教师面试时，连珊过关斬(zhan)将，名次領(ling)先。她分享了在面试现场的趣闻：“你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哪(na)些学生是学新闻传播的，哪些不是。前者头脑比较靈(ling)活，有思辨能力，口头功夫(fu)了得——可能从学新闻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要走出去和人打交道吧。”

她从没想过从事教育，却順(shun)利成为了老师；她一直讨厌自己来到的这所城市，却成了宿(xiu)舍(she)唯(wei)一留在南方的人。

2023年4月23日早上5点，连珊在翻(fan)身地铁口等待去广州(zhou)面试教师工作的大巴(ba)車(che)。也是这次，她面试成功，确定了工作。｜图源自受访者

命运在毕业的转折点冒(mao)出了许多未知的分叉(cha)，稍(shao)不留神，就会走到完全陌(mo)生的地方去。

季洁则在担憂(you)和搖(yao)擺(bai)中，决定给自己三年时间来深耕(geng)媒体行业，借此来考验自己的毅力和能力。头脑枯(ku)竭(jie)面对着电脑屏幕时，她常翻出一首(shou)詩(shi)：“林(lin)中分两路，可惜(xi)难兼(jian)行......我独选此路，境遇乃(nai)相異(yi)。”读过之后，继续上路。

这首《未选择的路》的作者罗伯(bo)特·弗(fu)罗斯(si)特，是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之一，也曾四次获得普利策(ce)獎(jiang)。早年，弗罗斯特的诗歌(ge)一直没有得到美国诗界的认可，为了创作，他在38岁放弃了安逸的教书职业和農(nong)场，去到英(ying)国倫(lun)敦(dun)开始潛(qian)心创作。在那里，他的诗作相继问世，大受欢迎。

向着「F小姐」一路前行的立丹，今年毕业，已被保送(song)至一所985院校就读传播学专业。接下来，她希望潜心传播学学术研究，将新闻采访中的沟通、观察能力，运用在质化研究中，总结出一些规律(lv)和结论。

她并不后悔(hui)学习新闻专业。

“也许当时我的分数可以读金融(rong)、科技这样更加热门的专业，但我对它的热情会在大一就被消(xiao)磨(mo)殆(dai)尽，后面一直被DDL或绩点推着走。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我找不到另一个可以让我读四年都没有任何厌煩(fan)的学科，新闻专业也许不是最完美的，但它是我心中相对最优的选项。”

她没有被自己的专业束縛(fu)，而是利用自己新闻传播专业的优势，在全方位拓(tuo)展自己的能力：“在新闻专业里，我学到最实用的技能就是和一个陌生环境、一个陌生人群(qun)去打交道的能力。”从传媒出发，就像是1+X，后者可能是另外行业里的其他能力，这需要每个人自己去探索和培养。

“也许以后，我还是会进入媒体行业，但现在，我希望先把路走寬(kuan)，先宽再收緊(jin)，这样我会在中间階(jie)段有更多的选择。”这个暑假，她同时打了4份工：“我先做了初中生的家教工作，验证了我不喜欢做老师；其次我利用保研的经历，联系到一些成功保研的学长学姐，成立了一家教育咨询工作室(shi)，希望能够帮助其他的学弟(di)学妹(mei)，顺便给自己攢(zan)些积蓄(xu)；我还加入了一个Web3互联网金融的创业团隊(dui)，希望能够进一步了解到前沿的互联网氛围；同时我也在运营自己的自媒体賬(zhang)號(hao)，已经有一些合作找上门了。”

对于立丹来说，选择尚(shang)多，时间尚宽容。

而艺源在一片哀(ai)声的就业环境中，最后选了能给自己安定感和体面薪水的国企宣(xuan)传岗，她能睡(shui)个好觉了。

“也许之后我做的工作和专业不太相关了，但我很珍(zhen)惜那些过去的回憶(yi)，它让我认识了很多有相同喜好的人，今后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支撑。”

那些天，杭(hang)州一直下雨(yu)。艺源在离公司10分鐘(zhong)的地方找到心仪的房子，請(qing)一位师傅(fu)上门换锁。閑(xian)聊中，师傅聊到今年高考的女(nv)兒(er)，又问起她的工作和专业。

“我是读传媒专业的，学的新闻。”

“这个专业工资不太高吧？”

“是的，不要报传媒专业。”艺源开玩(wan)笑(xiao)。

“是的，我听了那个张老师，他说这个新闻传播专业很踩(cai)雷，不好找工作，我不会让我女儿报的。”

师傅头也不擡(tai)，毫(hao)不留情地在艺源心里補(bu)刀(dao)，她有点难过。

窗(chuang)外正下着暴(bao)雨，她思来想去，小声补了句(ju)：“其实，还是很好找工作的，只是，很难找到高薪的工作......”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返(fan)回搜(sou)狐(hu)，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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