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风景之一

文 | 麦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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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671年8月20日，是大清康熙十年的七月十六日。

这一天，七十四岁的张岱写下一段文字：

我生不逢时，遭遇明亡之祸，因此，不得不与西湖作别28载。然而这湖，无日不在梦中。梦中的西湖，也一日未离开过我。

大明朝亡后，甲午年和丁酉年，我两度重游西湖，前朝兵部尚书商周祚在涌金门的别墅——楼外楼、前朝右佥都御史祁彪佳的大宅——偶居，前朝礼部尚书钱象坤和兵部尚书余煌的别墅，以及我祖父（姓张，讳汝霖）的家宅——寄园，所有这一带的庄园，均成瓦砾。我梦里所忆这一切，已荡然无存了。

张岱文中提及的商周祚、祁彪佳、钱象坤、余煌，都是熟悉或有了解的人。商周祚的兵部尚书，在明朝的官员阶梯中，属于二品官等级，相当于今天的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商周祚，字明兼，号等轩，因刚正直谏，屡违圣意而丢职归里。其墓地1966年尚完好，可惜在文革中尽毁。祁彪佳的右佥都御史，是大明朝四品官，纠劾百官，相当于纪委。1645年6月底，也就是顺治二年、清廷欲招祁彪佳为官，祁彪佳不为所动，并于于同年7月28日自沉湖中，以死明志。钱象坤，字弘载，明朝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相当于今天的中央宣传部部长，兼外交、教育和文化部长。兵部尚书余煌，字武贞，号公逊，他是受命于危难之际，1644年，崇祯吊死煤山后，被南明朝任命伟兵部尚书，1646年6月，清兵直逼绍兴，余煌见大势已去，开城门放军民出城避难，赋绝命诗一首，出东门赴水殉国。这些人都是前朝英烈，如今故居尽毁，张岱心情之沉痛，赋予笔端。张岱写道：

行到西湖断桥处四望，昔日之灼灼桃花，依依弱柳，乃至歌台舞榭，如同被洪水淹没，所有痕迹消失殆尽。我只好匆匆作别，不忍再看。

说起来，我是为西湖而来，而今所见，不过如此；还不如沉浸在我之梦中——这湖光山色，这往昔荣光，均完好如初。

再往下，张岱越写越感伤：

我的梦与李太白梦见天姥山不同，诗仙的梦境子虚乌有，飘飘渺渺，如同仙境神女；而我梦中的西湖，却是实实在在、曾经存在过的，如同亲朋故旧一般熟悉。

而今，我在别人家租房子住，一晃已经23年了。而在我的梦里，仿佛依然住在自己的旧屋，往日那些仆人小厮，如今都已白头了吧；而在梦中，他们依旧青春年少，依然旧习未改。我住在这寂然的房子里，缓缓从床榻起身，所留存者，唯有这远山近水，好像这西湖美景，一直就没变过分毫。每当儿孙后辈们问起往昔，偶尔我会提及这梦中美景——无非是，痴人说梦罢了。

因为这等缘由，我信笔记录了72则往事，以期勾勒西湖的剪影，留作后世观赏。这种感觉，好比山里人渡海横波之后，夸耀海鲜的珍奇美味，听得乡下人直流口水。唉，我也知道，这美味吃过就再也没有了，即使羡慕，又当如何呢？

辛亥年7月16日古剑蝶庵老人张岱题

张岱的文笔，在晚明诸子百家中，称得上佳品。《西湖梦寻》是作者晚年所写，围绕西湖分别写了11篇西湖北路的景物，12篇西湖西路、14篇西湖中路、16篇西湖南路、以及18篇西湖的外景。与游人如织的过眼观花不同，张岱眼中的西湖，是雪后，是月下，是雨中。这是独属于张岱的孤独风景。

（未完待续）

注：

1、以上白话文字源于张岱的《西湖梦寻》。

2、佥都御史——明朝时，置左、右都御史，为都察院长官，属二品官员，监察内外百官，并与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重大案件。清朝延续此官职，以左都御史为都察院长官，秩从一品，右都御史为各省督抚兼衔，乾隆十三年（1748）废佥都御史衔。

3、古剑蝶庵老人是张岱的号，张岱祖籍四川绵阳，绵阳过去属于剑南管辖，因此自称古剑老人；蝶庵的典故出自庄子的庄周梦蝶。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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