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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pei)雪(xue)如

當(dang)我(wo)們(men)觀(guan)看(kan)諾(nuo)獎(jiang)作(zuo)家(jia)奧(ao)爾(er)加(jia)·托(tuo)卡(ka)尔丘(qiu)克(ke)的照(zhao)片(pian)時(shi)，我们看到(dao)的是(shi)壹(yi)個(ge)仿(fang)若(ruo)從(cong)遠(yuan)古(gu)深(shen)淵(yuan)中(zhong)而(er)來(lai)但(dan)是又(you)奇(qi)異(yi)地(di)生(sheng)活(huo)在(zai)当下(xia)的女巫形(xing)象(xiang)：一个如同帶(dai)著(zhe)色(se)彩(cai)的水(shui)晶(jing)球(qiu)般(ban)可(ke)以(yi)將(jiang)人(ren)吸(xi)入(ru)未(wei)知(zhi)空(kong)間(jian)的眼(yan)睛(jing)，發(fa)辮(bian)像(xiang)蜘(zhi)蛛(zhu)腿(tui)一樣(yang)从不(bu)同的方(fang)向(xiang)伸(shen)出(chu)，有(you)时会搭(da)配(pei)上(shang)一些(xie)藍(lan)色的頭(tou)飾(shi)珠(zhu)子(zi)，整(zheng)體(ti)氣(qi)質(zhi)散(san)发出一種(zhong)孕(yun)育(yu)着神(shen)秘(mi)主(zhu)義(yi)的光(guang)輝(hui)。她(ta)最(zui)廣(guang)為(wei)人知的小说風(feng)格(ge)和(he)她在世(shi)人面(mian)前(qian)展(zhan)露(lu)出来的样貌(mao)如出一轍(zhe)，带給(gei)讀(du)者(zhe)的是一种融(rong)合(he)了(le)神話(hua)迷信(xin)與(yu)当代(dai)世界(jie)的絕(jue)無(wu)僅(jin)有的巫術(shu)式(shi)体驗(yan)。在她的第(di)一部(bu)小说《愛(ai)尔娜(na)》中，她就(jiu)是以一种鐫(juan)刻(ke)着密(mi)教(jiao)印(yin)記(ji)的通(tong)靈(ling)术为主題(ti)貫(guan)穿(chuan)整个敘(xu)事(shi)。相(xiang)對(dui)於(yu)之(zhi)後(hou)的小说，《爱尔娜》顯(xian)得(de)有些稚(zhi)嫩(nen)，但作为她踏(ta)進(jin)小说殿(dian)堂(tang)的處(chu)女作依(yi)然(ran)稱(cheng)得上足(zu)夠(gou)優(you)秀(xiu)。

招魂会

《爱尔娜》是現(xian)實(shi)基(ji)調(tiao)与迷幻(huan)色彩的糅(rou)合体，詭(gui)秘的招魂会被(bei)節(jie)制(zhi)地包(bao)裹(guo)在现实的蠶(can)繭(jian)中。由(you)此(ci)，托卡尔丘克早(zao)期(qi)的寫(xie)作路(lu)線(xian)開(kai)始(shi)向着兩(liang)个迥(jiong)异的方向延(yan)展：一條(tiao)指(zhi)向她賴(lai)以成(cheng)名(ming)的《太(tai)古和其(qi)他(ta)的时间》等(deng)作品(pin)，幻想(xiang)的蒸(zheng)汽(qi)彌(mi)漫(man)升(sheng)騰(teng)，现实在夢(meng)境(jing)般的迷雾中隱(yin)隐約(yue)约地閃(shan)爍(shuo)，奇幻与哲(zhe)思(si)的交(jiao)織(zhi)讓(rang)小说幻化(hua)成了熠(yi)熠生辉的狂(kuang)想曲(qu)，与此同时又飽(bao)含(han)了明(ming)澈(che)的詩(shi)意(yi)描(miao)写。托卡尔丘克同样是一个诗人，她的第一部作品不是小说而是诗集(ji)，但這(zhe)种語(yu)言(yan)在《爱尔娜》中只(zhi)是驚(jing)鴻(hong)一瞥(pie)。另(ling)一条指向她不那(na)麽(me)聲(sheng)名響(xiang)亮(liang)的例(li)如《最后的故(gu)事》这样的作品，以真(zhen)实的世界为幕(mu)布(bu)，平(ping)緩(huan)而腳(jiao)踏实地耐(nai)心(xin)推(tui)进叙事，以一个突(tu)发事件(jian)为引(yin)线通向哲理(li)性(xing)的思辨(bian)——在《最后的故事》中是一次(ci)探(tan)訪(fang)故居(ju)时突发的車(che)禍(huo)事故，在《爱尔娜》中是因(yin)为爱尔娜突然具(ju)有了招魂术的能(neng)力(li)。故事被豢(huan)養(yang)在溫(wen)室(shi)之中逐(zhu)漸(jian)开花(hua)結(jie)果(guo)，最終(zhong)在小说的淡(dan)水湖(hu)上掀(xian)起(qi)了心灵的浪(lang)花。

《爱尔娜》運(yun)用(yong)的整体布局(ju)方式在之后的两部小说中也(ye)被沿(yan)用，一个小標(biao)题带動(dong)一段(duan)文(wen)字(zi)，每(mei)一章(zhang)节不会太過(guo)冗(rong)長(chang)，像是一片片闪闪发光的碎(sui)片，最后通过一塊(kuai)又一块的拼(pin)圖(tu)合成了一个渾(hun)然的整体。在《爱尔娜》中，这样行(xing)文的好(hao)处在于可以自(zi)由快(kuai)速(su)並(bing)且(qie)便(bian)捷(jie)地出入各(ge)式各样的視(shi)角(jiao)，不仅可以使(shi)用不同视角切(qie)入进一个事件观察(cha)——当然也包括(kuo)了客(ke)观的叙述(shu)者视角，同时可以蔓(man)延到人物(wu)內(nei)心深处最为隐秘的一隅(yu)。在小说中，每个与招魂会息(xi)息相關(guan)的人都(dou)或(huo)多(duo)或少(shao)背(bei)負(fu)着一种私(si)密的心理负擔(dan)：爱尔茨(ci)内尔夫(fu)人永(yong)葆(bao)青(qing)春(chun)的妄(wang)念(nian)、弗(fu)羅(luo)梅(mei)尔对爱尔茨内尔夫人的暗(an)中迷戀(lian)、泰(tai)蕾(lei)莎(sha)对母(mu)親(qin)的思念和童(tong)年(nian)时被收(shou)养人的侵(qin)犯(fan)、阿(e)尔杜(du)尔源(yuan)自父(fu)亲的影(ying)响、洛(luo)韋(wei)醫(yi)生对死(si)亡(wang)的恐(kong)懼(ju)，還(hai)有那对雙(shuang)胞(bao)胎(tai)姐(jie)妹(mei)——她们与爱尔娜兼(jian)具寄(ji)生与控(kong)制的双重关系(xi)。通过招魂会，某(mou)种難(nan)以言说的東(dong)西(xi)被輻(fu)射(she)到每个參(can)会人身(shen)上，也包括实施(shi)通灵术的爱尔娜本(ben)人，在每个人心灵深处攪(jiao)起了关乎(hu)自身的暗湧(yong)。

鏡(jing)子

小说中一个具有象征(zheng)性的物件就是镜子：通过镜子，爱尔茨内尔夫人得以观察到歲(sui)月(yue)的流(liu)逝(shi)；通过镜子，双胞胎姐妹看似(si)得以溝(gou)通生与死。爱尔娜的能力也像是一面镜子，以自身为媒(mei)介(jie)連(lian)接(jie)了梦境与现实，甚(shen)至(zhi)于我们自己(ji)的眼睛与思想本身也是一面镜子。在镜子外(wai)是一种被称之为世界的东西。小说中爱尔娜的月經(jing)是一条明显的分(fen)界线，象征着人的成年；双胞胎为她套(tao)上的东西被比(bi)喻(yu)为“韁(jiang)繩(sheng)”，代表(biao)着捆(kun)綁(bang)与束(shu)縛(fu)——而被囚(qiu)禁(jin)的正(zheng)是我们对于世界的感(gan)知。世界喪(sang)失(shi)了本来的面目(mu)，我们看到一处美(mei)景(jing)会用人工(gong)的比喻来形容(rong)“像華(hua)托的畫(hua)”。小说通过人物观感看世界，也用了許(xu)多关于平面性的詞(ci)语，我们用想法(fa)、期待(dai)、習(xi)慣(guan)強(qiang)加到我们观察到的事物上，構(gou)築(zhu)了扭(niu)曲的镜像。世界被动地按(an)我们的想法行进与发展，意义悖(bei)論(lun)性地朽(xiu)爛(lan)。在小说中的一节，阿尔杜尔对在一个车站(zhan)遇(yu)到的陌(mo)生女人进行了一場(chang)微(wei)型(xing)的剖(pou)析(xi)实验，通过縝(zhen)密的推理与邏(luo)輯(ji)能力对女人的生活进行判(pan)斷(duan)。但他的判断不断地被否(fou)定(ding)，那“理性”的推導(dao)是否真的具有意义？小说借(jie)沃(wo)蓋(gai)尔之口(kou)表述了以无意識(shi)和意识两种感受(shou)世界的方式：无意识是先(xian)天(tian)存(cun)在的；而意识則(ze)是在人類(lei)漫长的歷(li)史(shi)中產(chan)生的具有保(bao)護(hu)色的外殼(ke)，是不可能永恒(heng)存在的。

死亡

某种意义上，死亡是永恒的，《爱尔娜》的终極(ji)目标，则是探討(tao)死亡的这一避(bi)无可避的課(ke)题。亡灵、招魂本质上都是生者对死亡的探索(suo)。代表着神秘主义的弗罗梅尔和信奉(feng)现代科(ke)學(xue)的洛韦医生这两个死亡專(zhuan)家在招魂会徹(che)底(di)完(wan)结后都沈(chen)潛(qian)入死亡的深渊探秘。所(suo)有人面对的终究(jiu)都是自己的死亡。弗罗梅尔被洛韦医生拯(zheng)救(jiu)，但拯救者自己卻(que)離(li)开了这个世界。

小说的倒(dao)數(shu)第二(er)章关于死亡的论述精(jing)妙(miao)绝倫(lun)。这段论述与前文关于幽(you)灵和自然的描繪(hui)段落(luo)交相呼(hu)應(ying)——一种关于永生性质的往(wang)復(fu)循(xun)環(huan)，幽灵理论中人的灵魂因为死亡脫(tuo)离軀(qu)体，遊(you)蕩(dang)于塵(chen)世，尋(xun)找(zhao)適(shi)合的躯壳复生，但记憶(yi)就此消(xiao)除(chu)。而爱尔娜观察自然时则領(ling)悟(wu)出，美好的东西如落葉(ye)埋(mai)到土(tu)地中，又从根(gen)中长出来重生。在这裏(li)，托卡尔丘克用了一个奇妙的比喻：“不死的行星(xing)”——这种輪(lun)回(hui)发生于无声无息之中，但可以被某类人感受。但人类追(zhui)求(qiu)的真的是这种永动機(ji)般的齒(chi)轮轉(zhuan)动嗎(ma)？

处于布朗(lang)肖(xiao)所謂(wei)的“垂(chui)死狀(zhuang)態(tai)”下的洛韦此时才(cai)真正明白(bai)：永恒并不是人类所追求的，恰(qia)恰相反(fan)，人类真正畏(wei)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永恒的存在。“但他也很(hen)害(hai)怕(pa)，死神会不会欺(qi)騙(pian)他，让他永远不死，让他永远流浪，无休(xiu)无止(zhi)。”“他以前想錯(cuo)了，以为人们并不想死，而是想永远活下去(qu)。”

謎(mi)團(tuan)

小说最终形成的是一个令(ling)人眩(xuan)暈(yun)的谜团，读者感知到的清(qing)晰(xi)性隨(sui)着叙事的发展不是遞(di)增(zeng)而是递減(jian)，叙事每次枝(zhi)叶的分叉(cha)延伸出的是更(geng)加朦(meng)朧(long)迷惑(huo)的雲(yun)層(ceng)。神秘主义者也好，科学主义者也罷(ba)，所有的解(jie)答(da)都是“看似”，沒(mei)有一种可以让我们完全(quan)信服(fu)，看似繁(fan)茂(mao)的解釋(shi)其实都无一例外地落空了。最后双胞胎姐妹偷(tou)偷移(yi)动物体被发现，导致(zhi)招魂会就此结束。但其实这是一个双重的骗局——它(ta)否認(ren)了爱尔娜移动物体的能力并宣(xuan)告(gao)了招魂会的欺骗性。当然，爱尔娜被否定，并不代表爱尔娜做(zuo)梦与潜入另一个世界的能力是虛(xu)假(jia)的。阿尔杜尔的報(bao)告充(chong)斥(chi)着科学性的语言，看似客观，但没有辦(ban)法令读者全然信服。

在《爱尔娜》的结语一章，阿尔杜尔在一家裁(cai)縫(feng)店(dian)重逢(feng)了他曾(zeng)经的病(bing)人爱尔娜，但对方仿佛(fo)对招魂会一事一无所知，只留(liu)下一次輕(qing)微的臉(lian)部顫(chan)抖(dou)。谜团煙(yan)消云散，但粒(li)子却散落人间，更增添(tian)了永不可解的困(kun)惑。他以为一切永远不会消失，而实際(ji)上一切都不存在了。小说最后的一句(ju)话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场景：他放(fang)下了手(shou)里的那朵(duo)玫(mei)瑰(gui)，去追趕(gan)那輛(liang)人造(zao)的、镌刻现代性和生活性的出站的電(dian)车。返(fan)回搜(sou)狐(hu)，查(zha)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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