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无聊的深圳商场内广告！

<随心_句子c><随心_句子c><随心_句子c><随心_句子c><随心_句子c>走(zou)不(bu)出(chu)的(de)網(wang)戒(jie)中(zhong)心(xin)

周(zhou)齊(qi)是(shi)個(ge)有(you)烙(lao)印(yin)的人(ren)。21歲(sui)他(ta)被(bei)父(fu)母(mu)送(song)進(jin)网戒中心，4个月(yue)的“治(zhi)療(liao)”後(hou)，他的人生(sheng)因(yin)為(wei)被恐(kong)懼(ju)纏(chan)上(shang)而(er)截(jie)然(ran)不同(tong)。15年(nian)間(jian)，他的生活(huo)起(qi)起落(luo)落，网戒中心在(zai)數(shu)次(ci)傳(chuan)聞(wen)關(guan)閉(bi)的消(xiao)息(xi)出來(lai)后真(zhen)的关闭了(le)，但(dan)對(dui)周齐的影(ying)響(xiang)似(si)乎(hu)無(wu)法(fa)清(qing)除(chu)。

總(zong)的来說(shuo)，周齐是這(zhe)樣(yang)的，他現(xian)年36岁，“不修(xiu)邊(bian)幅(fu)，胡(hu)子(zi)很(hen)長(chang)”，孑(jie)然壹(yi)身(shen)，剛(gang)離(li)開(kai)父母所(suo)在的城(cheng)市(shi)3个月，似乎再(zai)也(ye)不打(da)算(suan)回(hui)去(qu)。他是溫(wen)順(shun)的人，也可(ke)以(yi)说是謹(jin)慎(shen)和(he)缺(que)乏(fa)信(xin)心，他不得(de)罪(zui)任(ren)何(he)人，過(guo)去是害(hai)怕(pa)有人會(hui)聯(lian)合(he)父母送他回到(dao)网戒中心，现在是因为慣(guan)性(xing)。他要(yao)开始(shi)新(xin)的生活，所以跟(gen)过去进行(xing)切(qie)割(ge)。他發(fa)出5年前(qian)寫(xie)的在网戒中心的經(jing)歷(li)，他正(zheng)在準(zhun)備(bei)起訴(su)楊(yang)永(yong)信，他找(zhao)回了一些(xie)勇(yong)氣(qi)。

这是周齐的15年，他與(yu)許(xu)多(duo)人缠鬥(dou)，包(bao)括(kuo)杨永信、父母和他自(zi)己(ji)。

逃(tao)离

周齐离开家(jia)鄉(xiang)的行李(li)裏(li)有一臺(tai)辦(ban)公(gong)用(yong)的電(dian)腦(nao)、为了業(ye)務(wu)准备的幾(ji)部(bu)手(shou)機(ji)和几件(jian)隨(sui)手拿(na)的雜(za)物(wu)，除此(ci)之(zhi)外(wai)，他想(xiang)不出還(hai)有什(shen)麽(me)是一定(ding)要帶(dai)走的。牙(ya)膏(gao)和衣(yi)服(fu)在网上買(mai)就(jiu)好(hao)，比(bi)花(hua)力(li)气带走便(bian)宜(yi)。被留(liu)在老(lao)家的是过去30多年的生活，他都(dou)看(kan)作(zuo)是廢(fei)墟(xu)，不必(bi)留戀(lian)。

他像(xiang)是倉(cang)皇(huang)逃跑(pao)般(ban)离开，其(qi)實(shi)已(yi)经計(ji)劃(hua)了很久(jiu)。最(zui)早(zao)是2008年，在臨(lin)沂(yi)四(si)院(yuan)，也是被稱(cheng)为“网戒中心”的地(di)方(fang)，他跟著(zhu)(zhe)護(hu)士(shi)一起去收(shou)宿(xiu)舍(she)的床(chuang)單(dan)，发现了整(zheng)个中心唯(wei)一沒(mei)人看守(shou)的通(tong)道(dao)。他仔(zai)細(xi)觀(guan)察(cha)过。從(cong)13號(hao)室(shi)出来后，他就格(ge)外敏(min)銳(rui)地找尋(xun)縫(feng)隙(xi)，那(na)里没有杨永信、没有點(dian)評(ping)師(shi)、没有家长，也没有盟(meng)友(you)——“盟友”就是被送进这里的“病(bing)人”。他抱(bao)着床单打开一间间宿舍門(men)的時(shi)候(hou)找到了那个机会，但他没走。

之后还有许多談(tan)不上成(cheng)熟(shu)的计划，那时周齐已经出院回到家，在杨永信吧(ba)里看盟友的发言(yan)。里面(mian)討(tao)論(lun)誰(shui)逃走了，谁又(you)被抓(zhua)回去了的帖(tie)子几乎各(ge)占(zhan)一半(ban)。他佩(pei)服那些隔(ge)三(san)岔(cha)五(wu)叫(jiao)囂(xiao)着“杨永信我(wo)逃到山(shan)西(xi)了，妳(ni)来抓我”的人，他说敢(gan)留大(da)名(ming)的人一般是真的，他們(men)膽(dan)子大，有手段(duan)。他总結(jie)了离家出走的几个步(bu)驟(zhou)——拿到錢(qian)、換(huan)座(zuo)城市隱(yin)姓(xing)埋(mai)名、打工(gong)養(yang)活自己。

每(mei)當(dang)父母提(ti)到要把(ba)他送回临沂，或(huo)者(zhe)察覺(jiao)父母情(qing)緒(xu)不对的时候，他就会用从网戒中心學(xue)来的那套(tao)办法應(ying)对，恭(gong)維(wei)、捏(nie)肩(jian)、洗(xi)腳(jiao)。这些通常(chang)都会起效(xiao)，但他仍(reng)会找机会在貼(tie)吧里逛(guang)一圈(quan)，看看盟友罵(ma)杨永信，再看看其他逃走的人如(ru)何生活，僅(jin)限(xian)於(yu)此。他連(lian)出縣(xian)城的車(che)費(fei)都没有。

过了几年，周齐有钱了，住(zhu)在高(gao)檔(dang)小(xiao)區(qu)新买的房(fang)子里，一度(du)开着豪(hao)车。父母还是那样，容(rong)易(yi)发火(huo)，容易抱怨(yuan)，但已经不再提出要送他回网戒中心，他觉得忍(ren)一忍就过去了，也就不再想离开。“搬(ban)很多東(dong)西很麻(ma)煩(fan)的”，就这样又过了十(shi)多年。

2023年春(chun)節(jie)的爭(zheng)執(zhi)看起来与过去的每一次没有不同。父親(qin)的朋(peng)友請(qing)他吃(chi)飯(fan)，那是有很多人的場(chang)合，他以往(wang)不太(tai)參(can)与，从网戒中心出来后，他就没什么社(she)交(jiao)，亲戚(qi)聚(ju)餐(can)也不去，但对方执意(yi)要求(qiu)他到场。

那时他生意賺(zhuan)不到钱，在父母的語(yu)言里，是一事(shi)无成的大齡(ling)“废物”。他知(zhi)道这些話(hua)在熟人间流(liu)传过不止(zhi)一遍(bian)，堂(tang)哥(ge)見(jian)到他就当不存(cun)在，其他人还要再加(jia)一兩(liang)句(ju)长輩(bei)的忠(zhong)告(gao)。他記(ji)得只(zhi)有外婆(po)碰(peng)到母亲骂他时说过，“一直(zhi)说他会受(shou)不了的”。他有时会想，他们想要的孩(hai)子到底(di)是什么样？他说不出来，他躺(tang)在床上冒(mao)冷(leng)汗(han)，他觉得“他们永遠(yuan)也不会滿(man)意”。

后来，周齐把那次聚餐总结为“鴻(hong)门宴(yan)”，饭局(ju)开始没多久，父亲的朋友就指(zhi)出他的过錯(cuo)，牽(qian)涉(she)出上一段失(shi)敗(bai)的相(xiang)亲，女(nv)方对他不满，輾(zhan)轉(zhuan)几个人传達(da)給(gei)他。周齐臉(lian)上掛(gua)不住，但已经習(xi)惯了顺从的姿(zi)態(tai)，尤(you)其是在应激(ji)狀(zhuang)态下(xia)不说臟(zang)话，不反(fan)駁(bo)。他埋着頭(tou)吃完(wan)那頓(dun)饭，回到家，觉得自己必須(xu)离开。他認(ren)为，正是父母在其他人面前对待(dai)他的方式(shi)，造(zao)成人们对他的輕(qing)視(shi)。他生活在小地方，吃个饭都能(neng)碰到熟人，人们对一个人的印象(xiang)是不会有變(bian)化(hua)的。

等(deng)到第(di)二(er)天(tian)，他给一位(wei)阿(e)姨(yi)打电话，約(yue)她(ta)出来吃饭，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坐(zuo)下谈话。谈话由(you)周齐講(jiang)述(shu)15年前被父母送进网戒中心开始，到阿姨擔(dan)保(bao)他离开也不会再讓(rang)父母送他进去结束(shu)。

两人对谈话的內(nei)容都有不同程(cheng)度的陌(mo)生感(gan)，周齐已经36岁，他21岁被送到临沂，之后15年里，他没在现实中对任何人说过这段经历。说出来是有恥(chi)感的。阿姨在周齐被送进网戒中心前聽(ting)到过他父母的打算，但她不清楚(chu)4个月的时间究(jiu)竟(jing)给周齐的人生带来了何種(zhong)影响。印象中，周齐好像一直是现在寡(gua)言少(shao)语的样子，有时他母亲说他什么事都做(zuo)不好，她觉得也没错。

亲戚忽(hu)然就都理(li)解(jie)了周齐，他们一改(gai)过去对待他的态度，一位曾(zeng)以为他脑袋(dai)有問(wen)題(ti)的兄(xiong)长拉(la)他吃饭，说很同情他。周齐觉得到了坦(tan)然面对过去的时候，他喝(he)过几杯(bei)酒(jiu)，对着席(xi)间的亲戚慨(kai)嘆(tan)，“我现在还会做关于网戒中心的噩(e)夢(meng)”。

电擊(ji)“治疗”（圖(tu)片(pian)来自网絡(luo)）

他很快(kuai)遭(zao)到来自父母的反击，“送你进去是对的”，他们列(lie)舉(ju)了周齐过去种种无可救(jiu)藥(yao)的行为，叛(pan)逆(ni)、不听话、沈(chen)迷(mi)网络、“脑子遲(chi)早会出问题”。他们堅(jian)信是杨永信改造了周齐，他们才(cai)有了现在的兒(er)子，雖(sui)然儿子依(yi)然有很多毛(mao)病，但还算乖(guai)顺。

“他们不会承(cheng)认的，也不会发生变化。”周齐说。他想通了这些，就確(que)定了离开的时间。他逃离的对象已经分(fen)不清是杨永信还是父母，网戒中心的长效机制(zhi)让父母有足(zu)夠(gou)多的机会再度送他回去，“再偏(pian)”的人每天都要被电击，他见过那种絕(jue)望(wang)。网戒中心在2018年底关闭，他不再有強(qiang)烈(lie)的危(wei)机感，但为什么拖(tuo)到现在逃离？他认为原(yuan)因是自己的猶(you)豫(yu)不決(jue)，他好像一直在等某(mou)个时刻(ke)，可以不顧(gu)一切的瞬(shun)间。不确定是徹(che)底失望还是有了勇气，3个月前，他等到了。

治疗

周齐是被爺(ye)爷奶(nai)奶撫(fu)养长大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初(chu)中前，他们每年固(gu)定见面的时间只有春节和暑(shu)假(jia)，他会有相对长的时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可能当时生意顺利(li)”——这是他后来总结的——父母会带他去動(dong)物園(yuan)，那是值(zhi)得期(qi)待的时光(guang)。中学以后，他和父母的关系(xi)逐(zhu)漸(jian)生疏(shu)，可以列出的原因有很多，貪(tan)玩(wan)、学业、青(qing)春期，他偶(ou)爾(er)会逃課(ke)去打遊(you)戲(xi)。周齐暑期不再去父母的城市，他们一年就见几次。仅剩(sheng)的见面场景(jing)少了些温馨(xin)，多了指責(ze)和互(hu)不理解。

成年后，周齐开始和父母共(gong)同生活。那时他们关系已经不太好，三天两头吵(chao)架(jia)。很難(nan)区分这种场面和发生在其他家庭(ting)的矛(mao)盾(dun)有什么不同，在周齐看来，他们吵架的頻(pin)率(lv)更(geng)高一些。不过，他已经可以赚钱，完全(quan)够一个人生活，他索(suo)性搬出去住。

搬出去那年他21岁，大專(zhuan)輟(chuo)学，自己开了网店(dian)，淘(tao)寶(bao)店主(zhu)在当时是小眾(zhong)職(zhi)业，利潤(run)不错，只是多数人看不懂(dong)他在幹(gan)什么，他盯(ding)着电脑的样子在父母眼(yan)中是不务正业。有亲戚告诉父母，周齐的状态和电视上说的网癮(yin)癥(zheng)几乎一样。

杨永信編(bian)著的网瘾相关書(shu)籍(ji)（图片由盟友提供(gong)）

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周齐終(zhong)于搬出去了。他向(xiang)父母隐瞞(man)了住址(zhi)，但在县城找到一个人不是难事，他被带了回家。明(ming)明快20年都没有生活在一起的人，非(fei)要綁(bang)在一起成天吵架，他弄(nong)不明白(bai)，还是照(zhao)做了。

再次生活在一起，父母和孩子已经是陌生的样子。问题倏(shu)然而至(zhi)，长大的孩子試(shi)图寻求自由，而此前缺席的父母斷(duan)定，孩子似乎不可挽(wan)回地走向了墮(duo)落。这些问题最后都交给了杨永信裁(cai)定，在搬回家的第3个月，周齐被父母送进了临沂的网戒中心。

头几天，他用方言跟母亲说带他回家，母亲没有答(da)应，也没有举報(bao)他。举报是会被电击的，他嘗(chang)过那种痛(tong)。他並(bing)不感激母亲的不举报，父母是明知有电击才送他进来的。但他还是学会了表(biao)演(yan)出感激的样子。

网戒中心的日(ri)程中包括学习孝(xiao)经，念(nian)书和实操(cao)并行，被改造的盟友给父母捏肩、捶(chui)背(bei)、洗脚。点评课則(ze)需(xu)要发揮(hui)更積(ji)極(ji)的孝行，周齐至今(jin)欽(qin)佩那些想哭(ku)就能哭出来的盟友，他们跪(gui)在父母脚边流的眼淚(lei)要用掉(diao)几包紙(zhi)巾(jin)擦(ca)干。他不敢懈(xie)怠(dai)，裝(zhuang)出痛哭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对过去的反省(sheng)。

盟友孝亲（图片来自网络）

真实在当下是次要的，为了突(tu)出改造的效果(guo)，盟友们会编出各种聳(song)人听闻的故(gu)事。有人说自己曾販(fan)毒(du)几百(bai)公斤(jin)，有人说叫了几千(qian)人幫(bang)自己打架，周齐说自己没日没夜(ye)地玩游戏。所有的誇(kua)大都是为了鋪(pu)墊(dian)“永信模(mo)式”的成功(gong)和父母育(yu)儿的正确性，但对盟友而言，这只是为了免(mian)遭电击，“不投(tou)入(ru)一点不是要把人电得生不如死(si)”。

入院一个月后，周齐成了班(ban)委(wei)，好處(chu)是減(jian)少了被电击的次数，他的身份(fen)转换为輔(fu)助(zhu)点评师去电人。接(jie)待新人是班委的工作，通常的步骤是，他拿着文(wen)件给新人父母簽(qian)字(zi)，再拿着签字的文件对新人说：“我们先(xian)进去做个檢(jian)查(zha)，很快。”

走进13号室的人在电击床前总会醒(xing)悟(wu)，他们掙(zheng)紮(zha)逃跑，班委上前控(kong)制，绑在电击床上还要固定肢(zhi)體(ti)。周齐按(an)住对方脑袋的时候手在发抖(dou)，他知道有多痛，被电一次的时间只有7秒(miao)，但点评师会断断續(xu)续地电到人绝望。

怎(zen)样才算绝望？当你正确回答了自己被送进来的原因，表达了对父母的歉(qian)意并承諾(nuo)过后会跪在他们面前感謝(xie)自己被送进网戒中心后，你发现这些还不够，你仍会被电击，操作者告诉你，要电满一个小时。7秒的痛就可以忘(wang)掉做人的尊(zun)嚴(yan)，愛(ai)和恨(hen)全都消失，3600秒呢(ne)？

父母会在13号室门口(kou)等到一个痛哭下跪的孩子，他原本(ben)无法被管(guan)教(jiao)，他们几乎要失去的孩子突然就成了另(ling)一副(fu)模样，他们也欣(xin)喜(xi)，也哭，感谢杨永信和网戒中心。他们不需要知道过程，其他人会提醒他们，如果你能把孩子教好，为什么还会送到这里？

4个月里，这种场面周齐见过七(qi)八(ba)十次。他知道那都不是真的。比起孝道，表演才是网戒中心教给盟友的第一课。有人中午(wu)还说痛改前非，下午就出逃了，不过结果总是被抓回来，接受加大电量(liang)的“治疗”。

班上有传言，每个人都要在出院前接受“再偏体驗(yan)”，“再偏”的意思(si)是“再次走偏”，“再偏体验”则是回家后父母不满意孩子表现再送回来的电击“治疗”，强度比首(shou)次入院更甚(shen)。恐慌(huang)蔓(man)延(yan)开来，出于对电击的畏(wei)惧，周齐放(fang)棄(qi)过出逃的机会，他知道逃走的人中只有一个成功，他逃不掉的，还会丟(diu)了班委的身份。身为班委，他已经很久没做过电击了。

直到出院，“再偏体验”也没有实行，反倒(dao)是周齐的母亲主动要求，在离开前点评师对他进行一次鞏(gong)固“治疗”。“她看到我做电击是興(xing)奮(fen)的，巴(ba)不得我做了电击跪在她面前。”

杨永信的“幽(you)靈(ling)”

出院后的两三年时间，周齐的生活几乎都一样。他起床吃过早饭就去上班，换了很多份工作，工作都是父母找的，有的在亲戚店里，有的则有亲戚照看。他做的工作多与体力相关，搬鋼(gang)筋(jin)、做服务員(yuan)。午饭是雇(gu)主提供，下班后回家吃饭，再是一套“孝亲”，给父母捏肩、捶背、洗脚，然后去睡(shui)觉。

他几乎没有钱，工資(zi)直接匯(hui)给父母，吃饭不需要钱，公交车费是仅有的几塊(kuai)钱。出院后的盟友不能碰钱，这是家长们的共識(shi)。“我要是有5000块钱我就跑了。”可是没有离开就得繼(ji)续忍受，父母的一个电话就能將(jiang)他送回临沂，只要不回去，眼下的生活就是满意的。

但周齐仍然再次被送回临沂。他找不出被送回去的具(ju)体事由，他猜(cai)，也许是母亲发火没有及(ji)时安(an)慰(wei)，可他认为无论自己做得多好，父母都有不满意的地方。在网戒中心，母亲坚持(chi)再做一个疗程的治疗（4个月），父亲没同意，他们在旅(lv)館(guan)住了一天就回家了。这一天穿(chuan)插(cha)在两年多的日常中，就像一次劫(jie)后余(yu)生，也是一次警(jing)告，要更顺从，要更会识別(bie)情绪。

除了表演，周齐在网戒中心学到的还有察言观色(se)，他称之为“打探(tan)消息”。他谨慎地待在父母身边，捕(bu)捉(zhuo)他们的情绪，“是不是又要把我送进去了”，他懷(huai)着这样的目(mu)的给他们剝(bo)橘(ju)子、按摩(mo)，试图抵(di)消每隔几天就会提到的“送回网戒中心”的话题。

事情的好转来得比較(jiao)突然。好像在周齐23岁时父母才意识到孩子需要融(rong)入社会。周齐在路(lu)上碰到过一次同学，他们以前曾经同时做电商(shang)，对方在他消失的时间里已经赚到不少钱。这次见面对他是有沖(chong)击的，看到父母态度松(song)动，他壯(zhuang)着胆说，自己想要继续做电商，他承诺半年后赚到钱就给他们。

父母开始允(yun)许23岁的周齐自己找工作，不再要求他给自己洗脚，也可以花自己的工资，可以社交，但那时周齐身边已经没有亲近(jin)的朋友。父母跟周齐说，有一个女孩挺(ting)好，周齐就去追(zhui)求，不管自己是否(fou)真心。

周齐的电商生意不错，父母看了他的賬(zhang)戶(hu)余額(e)，终于相信这是机遇(yu)，于是不再阻(zu)攔(lan)。生活似乎开始有转机，他恋爱了。

周齐没有信任的人，女友是唯一的依靠(kao)，现在36岁的他回望过去，3年彼(bi)此依賴(lai)的时光曾照亮(liang)过他。他想要和女友结婚(hun)，母亲不同意，她始终认为两人不合適(shi)。女友的缺点是父母在那段时间最常提及的话题，他们已经不常说起网戒中心的事了。

周齐分析(xi)，两人分手是因为他听进了父母的话，认为女友不好。他明知父母武(wu)断、强勢(shi)，但还是下意识被灌(guan)輸(shu)，他没有那么坚定。他也听出了言外之意——或许只是他的想象——如果忤(wu)逆父母，他说不定会被送回临沂。

后来他又有过几次恋情，但都不长。他无法和其他人培(pei)养出互相依赖的状态，他认为责任在自己。“女朋友和我交往几个月，连我的真名都不知道，是我自己不说的。”

周齐还是买了房，顺理成章(zhang)地搬出去住。他尝试了许多利润豐(feng)厚(hou)的生意，也赚到了钱，买了一輛(liang)好车，花4萬(wan)块买了一个吉(ji)利的手机号，花几千元(yuan)请人吃饭，但他对过去闭口不谈。他捏造自己富(fu)二代(dai)的身份，为了回避(bi)那些对他的財(cai)富来路不明的質(zhi)疑(yi)，他不是真的自己，也没有真的朋友。

他的助手利用支(zhi)付(fu)平(ping)台的漏(lou)洞(dong)转走公司(si)的钱，他跟父母抱怨，那是他们都知根(gen)知底的人，父母不提对方不好，只是说他办事不周全。他没有报警，他觉得自己在社交关系里永远是弱(ruo)势。“要跟每个人好，否则他们联合起来搞(gao)我怎么办？”他指的是被送到网戒中心，“就算没有了这个地方，父母要是说我脑子有问题，精(jing)神(shen)病院也可以送进去。”

他有许多假設(she)，都是以重(zhong)回网戒中心为结果。他的不安来源(yuan)于任何细小的观察。比如他弄不清父母和助手的关系，他常看到他们在一起谈笑(xiao)風(feng)生，在转钱事件发生后也照舊(jiu)。这让他不敢得罪任何人。

只要在13号室被电击过，恐惧是无法清除的。

人生重啟(qi)

2018年，周齐在网上发了一條(tiao)在网戒中心的自述，得到了1300万次閱(yue)讀(du)。有人同情他的遭遇，有人留言说“胡说八道的文章会受到法律(lv)的严懲(cheng)”。那年他30岁，离开网戒中心10年，网戒中心当时尚(shang)未(wei)关停(ting)。家委会的人在网上攻(gong)击爆(bao)料(liao)人，成群(qun)地出现在评论和私(si)信中。他们猜測(ce)周齐的身份，根據(ju)他透(tou)露(lu)的信息鎖(suo)定了另一个人。家委会说，这是一个混(hun)混，他不会改好的。他们说，知道他在哪(na)儿，可以直接开车去抓他回网戒中心。

周齐说，差(cha)一点，他们就去抓了。

周齐以“为了有尊严的活着”为名在微(wei)博(bo)上发帖

这一年，周齐的爷爷过世(shi)，他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把灰(hui)”。那是真正养育他的人。生命(ming)消逝(shi)带来的疼(teng)痛混合着与父母争执的憤(fen)怒(nu)，使(shi)他写下网戒中心的经历，许多细节清晰(xi)得像是昨(zuo)日，卻(que)是10年间他第一次书写和陳(chen)述。

有人质问周齐关于网戒中心的细节：“怎么證(zheng)明你没有说謊(huang)？”戴(dai)牙套电击，暈(yun)倒了吸(xi)氧(yang)再电，他很想知道这样的经历該(gai)怎么证明。最后他退(tui)出了讨论，他害怕杨永信会派(pai)人来抓自己，这有过先例(li)——出院盟友的QQ群被发现，其中几个人被抓了回去。

家委会的家长们仍在呼(hu)籲(xu)重开网戒中心

在采(cai)訪(fang)中，周齐反復(fu)提到“被抓回网戒中心”。他说，杨永信可能会定位到手机位置(zhi)，家委会的人会开着面包车把他五花大绑带回临沂。他觉得杨永信目前只是蟄(zhe)伏(fu)在暗(an)处伺(si)机待发，而自己可能已经被杨永信盯上。“杨永信不怎么恨的人，他都这么电击，像我这样的后果不是很严重？”在网上爆料后，周齐在一个旅馆的1樓(lou)住了段时间，他说，如果真有壮漢(han)来抓他，他能随时跳(tiao)窗(chuang)逃跑，他自己家在17楼，跳下去人就没了。

2023年，厭(yan)烦了与父母重复无解的争执后，周齐离开了家乡，他重发了5年前的文章，在网上留言说“寻找网戒中心的兄弟(di)姐(jie)妹(mei)，起诉杨永信”。此时，网戒中心已经关停了5年。周齐已经在新城市里住了3个月，他形(xing)容现在的自己“一个中年人，不修边幅，胡子很长”。生意不好有几年了，他有很多时间回想过去。5年前，网友告诉他，他的父母的性格有问题，他听进去了，他不是没意识到这一点，网戒中心里学孝经，他从没学进心里，但父母一直对他说，他的命是他们给的，他听了总觉得虧(kui)欠(qian)他们。

父亲曾对他说，你意誌(zhi)力强，不会自殺(sha)的，活着，我们就还是你的父母。他一直顺从，生意好的时候，父母给了不少建(jian)議(yi)，最后亏了，他也不能说什么。父亲被蒙(meng)蔽(bi)，接手了一家負(fu)債(zhai)的企(qi)业，需要还债的时候，周齐被迫(po)承担了一部分。他觉得好笑，那么明顯(xian)的騙(pian)局，还往里鉆(zuan)，但他没有提醒，“不会听的”。

如果没有网戒中心会怎么样？他想过，他会反抗(kang)父母，生活会更好，他做电商时是淘宝的黃(huang)金(jin)时代，他会结婚有孩子……总之比现在好。送他进网戒中心的父母，他有怨，但提到恨，他说，“他们畢(bi)竟是父母”。所以他离开了，“不能再被父母的情绪影响”。

生活在新的城市似乎跟过去没有不同，他的工作在家里就可以做，吃饭靠点外賣(mai)，不怎么出门，但他有了很多能量。他重新活躍(yue)在5年前的账号上，他接受媒(mei)体采访，约了盟友6月见面。看到豫章书院的案(an)子有了结果，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试试。他不想只得到一个道歉，那彌(mi)補(bu)不了什么，他需要賠(pei)償(chang)，被电击之痛缠着的15年无法找回。

不过，这个念头常常在变化，他願(yuan)意舍弃赔偿，如果杨永信被判(pan)无期徒(tu)刑(xing)，或者“找来一台DX-IIA，让我给杨永信实施(shi)电击，如果1小时他承认不了自己有网瘾，我愿意坐牢(lao)”。DX-IIA是一种电休(xiu)克(ke)治疗儀(yi)，因缺乏安全性而被认定为非法仪器(qi)，它(ta)曾一度被网戒中心使用。

有传言说杨永信已经癱(tan)瘓(huan)，周齐说自己不会相信的，“他一定还活得很好”。没有什么原因，他只是认为被人簇(cu)擁(yong)、高高在上的杨永信不应该这样倒下，邏(luo)輯(ji)太簡(jian)单了。周齐猜想，杨永信肯(ken)定是看到豫章书院的事才把自己编得慘(can)点，他不能相信，杨永信还没接受惩罰(fa)就先被击垮(kua)。

周齐试着去报过案。报案时，民(min)警告诉他，临沂的案子只能在当地报警，而他觉得“不可能去临沂，怕都怕死”。他得想别的办法。豫章书院的志愿者联系到他，跟他说，一定要坚持下去，有结果的，可没人能跟他保证什么，要花上多久的时间——杨永信一定会被惩罚嗎(ma)？但他愿意相信事情会走向光明，他说，“未来的路都要跟杨永信有关”。不过，他没想好具体的计划，“先把警报上”。

过去害怕被认出来，周齐在网上发帖时模糊(hu)了许多信息，现在他甚至做好了出庭作证的准备。他开始担憂(you)自己的身材(cai)，这几年胖(pang)了不少，他想应该先减肥(fei)。另一个变化是，周齐不再对家委会的威(wei)脅(xie)表现出軟(ruan)弱，他们整齐划一的评论，以及在临沂市政(zheng)府(fu)账号下哀(ai)求重开网戒中心的意志都无法再嚇(xia)倒他。周齐愤愤地在账号上曬(shai)出家长们的留言，他相信这是杨永信唆(suo)使的，躲(duo)在几百家长背后出謀(mou)划策(ce)，但那只是虛(xu)張(zhang)聲(sheng)势。“没有电击，哪个小孩能听你的。”他对杨永信喊(han)话。

周齐不再逃避，在他决定离开故乡时，他就不一样了。即(ji)便他仍无法在现实中吐(tu)露一切，但现在他可以向网友傾(qing)诉，人们同情他，也理解他，他不再孤(gu)单。他獲(huo)得了很多力量，终于可以向过去挥拳(q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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