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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zao)在(zai)20多(duo)年(nian)前(qian)，網(wang)絡(luo)聊(liao)天(tian)室(shi)方(fang)興(xing)未(wei)艾(ai)，当時(shi)自(zi)稱(cheng)“新(xin)新人(ren)類(lei)”的(de)年輕(qing)人们第(di)壹(yi)次(ci)體(ti)驗(yan)和(he)遠(yuan)在天邊(bian)或(huo)近(jin)在咫(zhi)尺(chi)的陌(mo)生(sheng)人僅(jin)靠(kao)网络就(jiu)產(chan)生情愫(su)。雖(sui)不(bu)知(zhi)對(dui)方是(shi)男(nan)是女(nv)，是人是狗(gou)，但(dan)看(kan)著(zhu)(zhe)屏(ping)幕(mu)上(shang)朦(meng)朧(long)曖(ai)昧(mei)的字(zi)句(ju)也(ye)能(neng)意(yi)亂(luan)情迷(mi)，产生無(wu)限(xian)遐(xia)想(xiang)。网友(you)見(jian)光(guang)死(si)也成为一個(ge)搞(gao)笑(xiao)橋(qiao)段(duan)，出(chu)現(xian)在各(ge)種(zhong)電(dian)影(ying)、电視(shi)劇(ju)中(zhong)。网戀(lian)主(zhu)題(ti)的小(xiao)說(shuo)迅(xun)速(su)取(qu)代(dai)瓊(qiong)瑤(yao)式(shi)故(gu)事(shi)，給(gei)“浪(lang)漫(man)愛(ai)”註(zhu)入(ru)新活(huo)力(li)。

隨(sui)着网络交(jiao)友产品不斷(duan)叠(die)代，网恋越来越普(pu)遍(bian)。據(ju)共(gong)研(yan)网最(zui)新發(fa)布(bu)的調(tiao)研報(bao)告(gao)顯(xian)示(shi)，截(jie)至(zhi)2021年底(di)，全(quan)國(guo)約(yue)有(you)3000余(yu)萬(wan)人活躍(yue)在各大(da)線(xian)上交友平(ping)臺(tai)。資(zi)本(ben)早已(yi)嗅(xiu)到(dao)商機(ji)，在匹(pi)配(pei)的各个環(huan)節(jie)收(shou)費(fei)：想看更(geng)多对方资料(liao)，展(zhan)示更多照(zhao)片(pian)，開(kai)啟(qi)語(yu)音(yin)聊天，每(mei)進(jin)一步(bu)，都(dou)要(yao)收费。然(ran)而(er)无論(lun)這(zhe)些(xie)产品对用(yong)戶(hu)群(qun)怎(zen)樣(yang)細(xi)分(fen)，每个使(shi)用者(zhe)如(ru)何(he)層(ceng)层篩(shai)選(xuan)，真(zhen)到了(le)线下(xia)见面(mian)還(hai)是失(shi)落(luo)大於(yu)驚(jing)喜(xi)。只(zhi)有少(shao)數(shu)幸(xing)運(yun)兒(er)真的在网上找(zhao)到合(he)適(shi)的伴(ban)侶(lv)。选擇(ze)更多，失落也更多。

同(tong)一个人，在线下偶(ou)遇(yu)我们也許(xu)會(hui)心(xin)動(dong)，但在线上可(ke)能因(yin)为某(mou)个资料不匹配而被(bei)筛掉(diao)。爱情无法(fa)算(suan)計(ji)，幾(ji)乎(hu)是“浪漫爱”电影的鐵(tie)律(lv)。英(ying)国經(jing)典(dian)爱情喜剧《BJ單(dan)身(shen)日(ri)記(ji)》到了2016年的第三(san)部(bu)，直(zhi)接(jie)把(ba)男二(er)設(she)置(zhi)成一个創(chuang)辦(ban)社(she)交网络的数學(xue)家(jia)、英俊(jun)瀟(xiao)灑(sa)的億(yi)万富(fu)翁(weng)。他(ta)的精(jing)密(mi)计算系(xi)統(tong)当然比(bi)不過(guo)官(guan)配真爱達(da)西(xi)先(xian)生。达西先生对妄(wang)圖(tu)靠数据匹配情感的商人调侃(kan)諷(feng)刺(ci)一番(fan)後(hou)，仿(fang)佛(fo)捍(han)衛(wei)了人类最后的陣(zhen)地(di)：爱情。

于是后来的一批(pi)社交产品，從(cong)Tinder（暫(zan)譯(yi)火(huo)苗(miao)）到Soul（暂译靈(ling)魂(hun)伴侣），主打(da)一种“返(fan)璞(pu)歸(gui)真”，放(fang)棄(qi)展示復(fu)雜(za)的个人资料，只靠图像(xiang)或者聲(sheng)音讓(rang)用户选择，盡(jin)可能让心动回(hui)到感官直覺(jiao)，而非(fei)靠理(li)性(xing)。但情況(kuang)似(si)乎依(yi)然沒(mei)有變(bian)得(de)更好(hao)。

从純(chun)文(wen)字聊天到个人信(xin)息(xi)，再(zai)到图片、声音，互(hu)聯(lian)网在釋(shi)放幻(huan)想的同时，似乎必(bi)然会消(xiao)解(jie)真實(shi)。除(chu)了真实相(xiang)对于幻想的落差(cha)，人们真正(zheng)感到失望(wang)的还有什(shen)麽(me)？

早在2005年左(zuo)右(you)，法国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Eva Illouz）就預(yu)感到这一趨(qu)勢(shi)。彼(bi)时她(ta)在《冷(leng)親(qin)密》中犀(xi)利(li)地指(zhi)出，在市(shi)場(chang)化(hua)的未来，情感可能成为一种可被評(ping)估(gu)、檢(jian)查(zha)、討(tao)论、協(xie)商、量(liang)化乃(nai)至交易的实体，原(yuan)本“熱(re)”的亲密關(guan)系正在趋于冷靜(jing)、理性，並(bing)越来越受(shou)到粗(cu)糲(li)的功(gong)利主義(yi)影響(xiang)而被“放冷”。換(huan)言(yan)之(zhi)，“冷亲密”时代正在到来。

比如最初(chu)来源(yuan)于经濟(ji)学和營(ying)銷(xiao)領(ling)域(yu)的“情绪價(jia)值(zhi)”说法，如今(jin)成了婚(hun)恋交友中的高(gao)頻(pin)詞(ci)；层出不窮(qiong)的线上課(ke)教(jiao)妳(ni)科(ke)学脫(tuo)单，求(qiu)偶本能现在要付(fu)费学習(xi)。于是恋爱变成这样：我们像产品经理一样打磨(mo)自己(ji)，像销售(shou)冠(guan)軍(jun)一样包(bao)裝(zhuang)自己，只为了等(deng)价交换一位(wei)能提(ti)供(gong)“情绪价值”的伴侣。“

《冷亲密》，[法]伊娃·易洛思 著，汪(wang)麗(li) 译，浦(pu)睿(rui)文化|湖(hu)南(nan)人民(min)出版(ban)社，2023年4月(yue)。

这种情感的商品化影响的不只是现代人的亲密关系。这些年，易洛思一直在豐(feng)富她对情感的研究(jiu)維(wei)度(du)。在她看来，原本瞬(shun)息万变且(qie)難(nan)以(yi)捉(zhuo)摸(mo)的情感正在成为理性化的对象(xiang)，从不同側(ce)面鞏(gong)固(gu)着“情感资本主义”的统攝(she)邏(luo)輯(ji)。

例(li)如20世(shi)紀(ji)60年代以来，心理咨(zi)詢(xun)在美(mei)国逐(zhu)漸(jian)成为主流(liu)体制(zhi)的一部分，人们被鼓(gu)勵(li)通(tong)过回溯(su)过往(wang)賦(fu)予(yu)痛(tong)苦(ku)新的意义。这种国家层面大力推(tui)廣(guang)的心理治(zhi)療(liao)話(hua)语，更大程(cheng)度是为了让人们情绪穩(wen)定(ding)，更好地适應(ying)社会。“情感健(jian)康(kang)成为一种新型(xing)商品。”

今年4月，易洛思的《冷亲密》出版中文版。我们通过郵(you)件(jian)采(cai)访了易洛思，从当下的网络交友聊起(qi)，延(yan)伸(shen)至亲密关系中衍(yan)生出的新现象，进而过渡(du)至更广义的情感层面，去(qu)关照流行(xing)趋势中需(xu)要警(jing)惕(ti)的危(wei)机。

采访中，易洛思惊訝(ya)于“情绪价值”这一说法的赤(chi)裸(luo)，也对近些年心理咨询的流行表(biao)现出几分擔(dan)憂(you)。当被問(wen)及(ji)ChatGPT等人工(gong)智(zhi)能帶(dai)来的沖(chong)擊(ji)时，易洛思坦(tan)言，看似独屬(shu)于人的情感其(qi)实最容(rong)易被操(cao)控(kong)，真正區(qu)分人與(yu)机器(qi)的是知觉、意識(shi)、批判(pan)性思维。不要做(zuo)“理性与自我意识过剩(sheng)的傻(sha)瓜(gua)”。

伊娃·易洛思，出生于1961年，现任(ren)以色(se)列(lie)希(xi)伯(bo)来大学社会学和人类学教授(shou)。主要研究领域包括(kuo)情感社会学、性別(bie)社会学及文化社会学。她曾(zeng)被德(de)国《时代周(zhou)刊(kan)》称为“世界(jie)上最有影响力的12位思想家之一”。

网络交友让人

像推销商品一样展示自己

新京(jing)报：你对网络交友类軟(ruan)件的分析(xi)同样在中文世界引(yin)发关注。近年来，中国也出现了类似Tinder的一系列交友软件，但不少网友都不同程度地感受过线上线下的落差，在“奔(ben)现”后很(hen)快(kuai)觉得“下頭(tou)”，轉(zhuan)而折(zhe)返线上世界，开始(shi)新一輪(lun)尋(xun)覓(mi)。为什么网络上建(jian)立(li)的“好感”会频繁(fan)遭(zao)遇“变现”的困(kun)难？

伊娃·易洛思（以下称易洛思）：头腦(nao)具(ju)有不可思議(yi)的能力，我们可以想象不存(cun)在的事物(wu)并对其产生強(qiang)烈(lie)情感。即(ji)便(bian)我知道(dao)安(an)娜(na)·卡(ka)列尼(ni)娜是小说虛(xu)構(gou)人物，但在讀(du)到她自殺(sha)时我还是会哭(ku)。事实上，情感和想象之間(jian)有很大关联。

这一點(dian)很讽刺，因为我们認(ren)为情感本应是自身最真实的部分。但事实上，情感能十(shi)分有效(xiao)地將(jiang)我们与充(chong)滿(man)想象的作(zuo)品联系起来，这也包括我们自己创造(zao)的想象之物。

其次，我认为与一个人会面并发现他/她具有吸(xi)引力，这是与网络相识十分不同的认知和情感过程。网络相识要先通过文字描(miao)述(shu)的资料頁(ye)和美化處(chu)理过的照片再发展到线下，去了解这个人真实的声音和身体。这兩(liang)种相识体验和对他人的评价方式也截然不同。

电影《单身日记：好孕(yun)来襲(xi)》（Bridget Jones's Baby ，2016)剧照。

换句话说，我们会面臨(lin)两个问题：第一，遇到的人總(zong)不如我们的预期(qi)；第二，我们会发现这两种模(mo)式之间很难切(qie)换——从线上我们使用的內(nei)在自我投(tou)射(she)的交流模式切换到线下外(wai)部世界中一个能移(yi)动、会说话且希求我关注的真实对象上来。

我认为，想要墜(zhui)入爱河(he)，你对另(ling)一个人的信息其实不必了解过多。通常(chang)，我们通过一种迅速且整(zheng)体的判断而坠入爱河，我们会对包括肢(zhi)体动作、声音、语言在内的一切做出即刻(ke)反(fan)应。

而在网上的个人资料页中，信息会以不同的方式傳(chuan)遞(di)给我们。它(ta)会被语法解碼(ma)，支(zhi)離(li)破(po)碎(sui)且各不相連(lian)。你会这裏(li)一点那(na)里一点地接收到一些零(ling)散(san)信息。因此(ci)，你不会像面对面认识某人那样用感官来加(jia)工这些信息，而是通过认知语言机制来处理。这是一种很不同的組(zu)合他人信息的方式。

新京报：你在書(shu)中提到，大约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情感与情感商品日益(yi)捆(kun)綁(bang)，人们对恋爱的感受逐渐需要通过消费体验来印(yin)證(zheng)。如今，网络交友平台的流行与这股(gu)情感商品化的浪潮(chao)间是怎样的关系？

易洛思：在分析时我们应該(gai)区分技(ji)術(shu)和商品化，尽管(guan)这两者之间緊(jin)密相关。我认为自20世纪初以来，浪漫关系的互动就已经开始商品化了。餐(can)廳(ting)、酒(jiu)吧(ba)、电影、度假(jia)等只是夫(fu)妻(qi)或情侣生活及体验浪漫关系的一些方式。休(xiu)閑(xian)的商品化领域已经成为人们相遇和浪漫关系实踐(jian)的主要阵地。

约会交友网站(zhan)是另一种类型的商品化，它不太(tai)以生产享(xiang)樂(le)（production of pleasure）为目(mu)的，不像餐厅或度假区。它是把互动中各种细微(wei)的方面都给商品化了。在这点上，Tinder是最糟(zao)糕(gao)的公(gong)司(si)。比如，要是你想在个人主页中放四(si)張(zhang)、而非一张照片的话，你必須(xu)付费；要是你想查看给你发送(song)“喜歡(huan)”的人都是誰(shui)，你得付费；要是你想回看由(you)于不小心而錯(cuo)劃(hua)掉的匹配网友，你得付费；要是你想给别人发送一个“超(chao)級(ji)喜欢”，你还是得付费。在这些社交应用上进行最微小的操作都需要繳(jiao)费。

它们通常需要类似于官僚(liao)机构的工作，并且还会浪费大量时间。你必须生产出你正在消费的商品，即浪漫关系。你觉得自己是競(jing)爭(zheng)市场上的一种商品。因此，你会使用同样的市场营销方式和品牌(pai)標(biao)簽(qian)来推销你自己。

社交应用Soul在应用商店(dian)。

新京报：你曾在接受采访时称，像Tinder这样的应用促(cu)成了性体系和情感体系的分离。从性革(ge)命(ming)的歷(li)史(shi)进程看，不少学者认为性爱分离是突(tu)破“浪漫爱”敘(xu)事的关鍵(jian)階(jie)段。但你指出，这种分离在某种程度上把赋予男人的權(quan)力制度化了，可以展开談(tan)谈这点嗎(ma)？

易洛思：典型的男性或霸(ba)权型男性不会袒(tan)露(lu)脆(cui)弱(ruo)。男性氣(qi)質(zhi)关乎力量、耐(nai)力，以及承(cheng)受痛苦和贏(ying)得比賽(sai)的能力，再加上对敵(di)戰(zhan)鬥(dou)这个能力。别忘(wang)了在古(gu)代只有男性才(cai)能成为战士(shi)。克(ke)制有关脆弱的情绪会给人力量，而男性——不管他们有没有意识到——都不想放弃这种力量。

另一方面，女性則(ze)傾(qing)向(xiang)于特(te)别认真地对待(dai)情感和浪漫爱，有时我都在想她们是不是过于认真了？男人用性来獲(huo)取权力和地位。女人有时也会这样，但比起男人来还是要少得多。女性利用性来建立联結(jie)。这就造成了两种性别之间的根(gen)本差異(yi)。

女性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多：女性被教導(dao)要关心他人；女性是关系型的社会生物。她们往往需要婚姻(yin)和母(mu)職(zhi)才能获得社会地位以及经济稳定。男人在性方面的超然冷静（detachment）能夠(gou)让他们获得权力，这是因为在任何浪漫关系的互动中，表现出超然若(ruo)离、漠(mo)不关心或較(jiao)少关心的一方会显得擁(yong)有更多权力。

“情绪价值”的流行：

人完(wan)全可能对AI产生依恋

新京报：如果(guo)说上世纪末(mo)，浪漫爱还会与玫(mei)瑰(gui)、燭(zhu)光晚(wan)餐等联系，需要外部商品来印证爱的强度；那么如今，交易範(fan)圍(wei)似乎已经延伸至“情感”本身。这两年在中国的交友平台，经常能够看到不少自我介(jie)紹(shao)中寫(xie)着“能提供情绪价值”（即能够感知到伴侣的情绪，并提供恰(qia)如其分的支持(chi)），当“情绪”与“价值”捆绑，这意味(wei)着现代人的亲密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易洛思：天哪(na)，还有这种说法！剛(gang)读到“能提供情绪价值”时，我觉得好笑。但至少，它非常直白(bai)地道出了一个事实，即这是一种交换、一种交易，情绪支持工作是这种交易中的一部分。它还表明(ming)，情感和情感健康已经成为人们思考(kao)他们的浪漫关系的一种重(zhong)要方式。

不管是在工作场所(suo)，还是在亲密关系中，善(shan)于管理情绪都已经成为一种获取社会地位和稳固亲密关系的关键社交技能。现在，个人成了他们自身的经营管理者。因此，人们必须调动他们所有的情感和人際(ji)交往技能来確(que)保(bao)表现得专業(ye)，在亲密关系领域也是如此。

电影《社交网络》 （The Social Network ，2010)剧照。

新京报：对情绪价值的推崇(chong)正在改(gai)变人们对AI（人工智能）恋人的看法。你会如何看待“24小时在线、永(yong)不消失”的AI恋人（比如Replikas）？人类真的会对机器产生感情吗？

易洛思：这是个十分有趣(qu)的问题。我想这其实也是我们在讨论超人类主义（transhumanism）时最关切的问题。（編(bian)者注：超人类主义是一个国际性的文化智力运动，它支持使用科学技术来增(zeng)强人的精神(shen)、体力、能力和资质，并克服(fu)人类不需要或不必要的一些局(ju)限，如殘(can)疾(ji)、疾病(bing)、痛苦、肌(ji)体老(lao)化与偶然死亡(wang)等。）我认为，人类是否(fou)会对人工智能机器产生依恋以及如何与它们维系依恋这个问题，将与生命延續(xu)问题同等重要，甚(shen)至会更加重要。

我不确定人类是否会与人工智能恋人坠入爱河，因为坠入爱河往往发生在一种不确定性的狀(zhuang)態(tai)（a state of uncertainty）之下。只有在能够任意行使其自由选择的生物面前，不确定性才会成立。就目前而言，人工智能还不存在那种不确定性。

电影《你觉得我是谁》（ Celle que vous croyez ，2019)剧照。

但我也认为，人类完全有可能对人工智能机器产生依恋。想想我们对狗的情感依恋，狗不会和我们说话，狗对世界的理解（我认为）也并非出于自觉。但即便我们知道这一点，也并不影响我们对狗产生深(shen)度依恋。

我并不是说狗像机器人，我是想说，我们已经开发出很多非人类的依恋选項(xiang)（repertoires of attachment），这对我们来说似乎很稀(xi)松(song)平常，而且这一选项还可以再增加。

此外，最不容乐觀(guan)的一件事：在人工智能世界中，像Replikas这种迎(ying)合的是男性期望。具有霸权气质（Hegemonic masculinity）的男性，他们往往期望女性成为他们意誌(zhi)的客(ke)体，期望女性只有有限的情感和思想，从不评判他们，不会小题大做，并能一如既(ji)往地支持他们。

当我们谈论某项技术时，谈它带来的客体化（objectification）会更易于理解，但这种客体化也是一种社会过程，而且这个过程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男性是如何看待以及怎样对待女性的。对我而言，问题在于男性和女性是否能同样使用这門(men)技术。畢(bi)竟(jing)在主流女性视角(jiao)中，男性常常是主体而非客体。

电影《社交网络》 （The Social Network ，2010)剧照。

亲密关系中的痛苦

未必来自原生家庭(ting)

新京报：多年来，你一直关注现代人的情感问题。从《消费浪漫烏(wu)托(tuo)邦(bang)》（暂译，Consuming the romantic utopia）起，你的研究便处于社会学中情感、文化与资本主义议题的交匯(hui)处，你也自称情感社会学家，关心情感实践以及依附(fu)于情感的观念(nian)的改变。我很好奇(qi)，最初，情感是如何进入你的研究视野(ye)的？它是否来源于日常生活中的困擾(rao)？毕竟在社会学传统中，带有主观色彩(cai)的情感似乎与寻求中立、客观的社会学旨(zhi)趣是偏(pian)离的。

易洛思：在我还是个少女时，爱情是我最关心的事情。像很多年轻的女孩(hai)子(zi)一样，我也读爱情小说、看浪漫喜剧。后来，女权主义以及我对女权主义的探(tan)索(suo)消解了爱情在我生活中的中心地位。再者，身为法国人，我深受社会学传统的訓(xun)練(lian)，它认为阶级至关重要。

于是，我很想知道是否可以将布爾(er)迪(di)厄(e)对文化和藝(yi)术的开创性分析——它揭(jie)示了对文化和艺术的欣(xin)賞(shang)在不同阶级之间存在巨(ju)大差异——应用到情感研究，特别是爱情中来。看看阶级分析是否也可以运用到爱情和情感研究上来，来自不同阶级的人是否会有不同的情感体验和情感表达。最后发现的确如此。

电影《社交网络》 （The Social Network ，2010)剧照。

新京报：在最新出版的《爱的終(zhong)结》（暂译，The End of Love）中，你持续关注资本主义和现代性文化如何改变了我们的情感和浪漫生活。你在序(xu)言中提到，自己过去二十年在情感研究方面的宗(zong)旨是——堅(jian)称“对私(si)人、亲密生活的无序化的分析不能只来自心理学”。那么，你认为在情感领域，社会学能够提供的有别于心理学的貢(gong)獻(xian)是什么？

易洛思：社会学的巨大贡献在于：浪漫关系中存在很多的混(hun)乱和痛苦，但其中许多痛苦其实与你的童(tong)年经历无关，而是与现代性的以下状况有关：个人主义；要求具備(bei)竞争力、自主和自立技能的资本主义的工作场所；有关选择和自由的迷思，它让我们独自去面对很多的抉(jue)择；以及不确定性。所有这些都是为什么爱越来越难的原因——尽管只是部分原因。

新京报：在将情感作为研究对象的过程中，你自身的情感立场或情绪波(bo)动曾对你的研究产生过影响吗？也就是说，当情感作为一种方法时，你会如何看待社会学研究中所謂(wei)的“价值中立”？

易洛思：我当然认为应该秉(bing)持价值中立，尽管这是一个难以达成的理想。就像我们都会更加敬(jing)重一位試(shi)图秉持中立（即便做得不完美）的法官，而非一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保持中立的法官，因为后者会让他的偏见（歧(qi)视黑(hei)人、針(zhen)对猶(you)太人或其他任何偏见）優(you)先于他的判断。

我们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来力争达成价值中立：广納(na)各家之言、权衡(heng)不同的解释、用数据说话并让实地工作经验来改变我们的前提预设，多路(lu)徑(jing)地去探索一个既定的社会事实可能会带来哪些不同的后果。虽然我们做不到完全的价值中立，但我们可以朝(chao)着这个方向去努(nu)力。努力嘗(chang)试，自会有所不同。

情感不是唯(wei)一的真实，

甚至无法区分人和机器

新京报：在馬(ma)克思主义的研究脈(mai)络中，资本主义被认为是将人异化为无感情的机器部件的元(yuan)兇(xiong)。但你挑(tiao)战了这一观点，提出“情感资本主义”，认为资本主义不仅不会导致(zhi)情绪衰(shuai)退(tui)，反而创造了一种新的情绪文化，可以展开谈谈这点吗？

易洛思：马克思、韋(wei)伯、齊(qi)美尔(Georg Simmel）或諾(nuo)貝(bei)特·埃(ai)利亞(ya)斯(si)（Norbert Elias）都将现代性视为热情的冷卻(que)（a cooling of passions）。根据这些社会学家的观点，无论是官僚主义、机器还是机械(xie)化的生产过程，都会导致去人性化（dehumanization）。热情冷却的动机则是他们用来理解现代性的关键。这是由于人被异化，因为由大型且非个人化的官僚结构来掌(zhang)管人的生活，因为资本主义的工作场所中需要更多的自控能力。

如果遵(zun)循(xun)这种论述逻辑，那么情绪、情感就应该变得越来愈(yu)少。但事实并非如此。20世纪见证了一种全新文化的兴起，即心理学与自我完善的文化。情感通过心理学和大眾(zhong)媒(mei)体变得更加强烈，情感也被商品化，进而成了有巨利可图的一个来源。

关键的社交场所也成了销售商品的市场，它还鼓励你为了心理健康、幸福(fu)或享乐去改变和塑(su)造情感。现代人更有自控能力，更能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也更注重人际关系中的情感管理。

新京报：的确，这种自我完善文化的兴起表现之一就是心理咨询的流行。你在书中提到，大概(gai)自从20世纪六(liu)十年代后期，一种疗愈型的情感風(feng)格(ge)逐渐成为法国的社会趋势。人们通过整理自己的人生叙事，来直面“情绪”，消化“痛苦”。时至今日，这种以心理咨询为代表的疗愈式情感风格已在西方社会走(zou)过大半(ban)个世纪，据你观察(cha)，心理咨询的侧重点是否发生变化？人们对心理咨询的看法呢(ne)？

易洛思：我认为精神分析过去致力于幫(bang)助(zhu)人们管理自身的痛苦，一次成功的精神分析能让某个人通过它去好好工作和爱。就是这样。20世纪七(qi)十年代以后，心理学的范围愈加擴(kuo)大，自我又(you)有了全新的目标。不感到痛苦或能够去爱和工作还不够。

现在，你需要发揮(hui)出你所有的潛(qian)能。于是，人们把自我变成了一架(jia)可操作的机器。幸福和自我实现成为新目标。这些都是更加难以实现的。它们可以建构出一整个完全不同的生活。

《捫(men)心问診(zhen)》（In Treatment，2008）第一季(ji)剧照

新京报：在中国，这一趋势出现的时间相对较晚。直到近几年，各种流派(pai)的心理咨询才开始流行。相较于此前被壓(ya)抑(yi)和忽(hu)视的状态，情绪日益被命名(ming)，被合理化了。

今天的人们普遍因“情绪终于得到正视”而备受鼓舞(wu)，不过，你在2019年接受法国《新观察家》杂志采访时却直言，这一趋势需要警惕。

易洛思：生活在情感文化中总比生活在压抑的文化中要好得多。但问题在于情感该如何表达。我发现，成问题的是，情感已经成了现实的根基(ji)。人们过于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情感，以至于情感已经成为人们体验真实的唯一方式。

这样一来，每个人自身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你让我感觉如何则是我们之间关系的现实。这意味着人们会退縮(suo)回主观性领域中去，个人成了唯我论式的单子（solipsistic monads）。于是，其他层面的现实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主观感受等同于真实，同时它也成了其自身存在的正当和合法理由。

新京报：今年来，ChatGPT（聊天机器人程序）正在全球(qiu)范围引发讨论。对于“越来越像人的机器”的担忧，折射出的是“越来越像机器的人”的恐(kong)懼(ju)。你认为，在人工智能迅速发展的未来，情感还会是人类最后的籌(chou)码吗？

易洛思：我并不这么认为。情感易于被操控，它也很容易适应一个非人的世界。在一本非常著名的科幻小说《仿生人会夢(meng)见电子羊(yang)吗？》（Do Androids Dream？）中，人类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机器人和人类已经无法区分的世界中。（编者注：1968年美国科幻小说家菲(fei)利普·K·迪克代表作，电影《銀(yin)翼(yi)杀手(shou)》即根据此书改编。）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美]菲利普·K·迪克 著，许東(dong)華(hua) 译，译林(lin)出版社，2017年10月。

唯一能区分他们的方法是“同理心測(ce)试”（“empathy test”），因为只有人类才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但我不相信这一点。因为情感与信念和认知相关，要是你能设法操控信念和认知，也就可以操控情感。所以，我们不应该依靠情感来区分人和机器人，而应该依靠知觉、意识、批判性思维来加以区分。

作者/申(shen)璐(lu)

特约翻(fan)译/汪丽

编辑/荷(he)花(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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